夏夜濕熱，蟬鳴燥人。
牧雲澤將宗親問安的折子點下朱批，輕轉著有幾分酸軟的手腕，隨即朗聲問道：“羅勝查，當下是什麼時辰？”
大內第一太監統領羅勝查連忙應聲：“回皇上，如今已是戌時四刻了，您當歇了。”他一個躬身勸道：“皇上啊！”
“奴才深知皇上您心裏為著先皇爺難過，承先帝爺遺詔勤政愛民。可您萬萬要保重身體呀，萬千朝政非一日之功，您若是日日如此耗心曆血，可不就累垮了自個兒身子，哪還有力氣繼續為國操勞。這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可都還指望著皇上您呢！”能在帝王座下伺候的可沒有蠢材，光是幾句話羅勝查便起了為皇帝龍體擔心之急切、為先皇崩逝悲痛的哽咽哀聲，任誰再冰冷無情也會為之動容。
隨即殷切地將一盞熱茶端到了桌上。
可畢竟是被羅勝查從小伺候大的，牧雲澤可沒那麼容易被幾句鬼哭狼嚎唬住。他隻輕放下毛筆折子，靠在龍椅上端起茶撥開浮沫輕抿了幾口。
大楚第五代皇帝崩逝於上月十六，身為太子的牧雲澤順意成了新帝。這一個月內，先是詔禮部籌備先帝守靈祭奠、再到接手朝政、敲打多方權臣，還得提防邊塞諸國虎視眈眈，牧雲澤肉眼可見的憔悴消瘦。為本就俊朗的外貌更添了兩分書卷的公子氣。
年初上貢的廬山雲霧清雅飄香，驅散了屋內的夏潮暑悶，令他心情好上了許多。
瞧著皇帝心情尚可，羅勝查光亮的眼珠子在框子裏滴溜溜轉了一圈，試問道：“皇上，太後娘娘前一陣兒才傳了尚寢局挑了幾位可人的姑娘······”牧雲澤心中暗諷，太後可真是一刻都耐不住，父皇才崩逝未滿一月就急著給他相看合適的開蒙丫鬟，馬不停蹄地送到尚寢居教授規矩。恨不得明日就叫他立後，快快跟陳家姑娘有了子嗣，隨即步父皇後塵一同去了黃泉，順勢讓太後監國、垂簾聽政，把牧雲家百年基業拱手相讓給陳家。如此野心，在自己麵前甚至無所遮掩了，可見鎮國公府給太後的底氣遠超過對新皇的敬畏。又或許說，如今的他根本威脅不到太後什麼，所以對方完全不會顧及他的感受。
太後陳婉英，先帝發妻元後，牧雲澤的自小便被先皇過繼到她膝下養大，玉蝶上他即是太後所出。太後出自世襲三代皇權有開國從龍之功的鎮國公府，現鎮國公陳君祥乃是太後的嫡長兄。鎮國公府文能桃李天下占半壁朝堂，武能掌管三十萬鐵騎，護大楚國境。更有護國寺方丈言，皇後當立陳氏女，因此曆代皇後都由陳氏女所任。
三代積威，陳氏早已不滿足於為人臣子，當今太後更是位有野心的奇女子。先帝初立陳君祥嫡女陳嘉瑤為太子妃，不出三月便崩逝。對世人言先帝本就病重，臨終前心係太子，特為太子賜婚令陳家輔佐太子地位穩固，一片慈父憐子情。而實際內情究竟如何牧雲澤也一清二楚，隻可惜自己尚且年輕，根基不穩，沒有能力撼動太後和陳家。
牧雲澤當下唯一能做出的反抗，就是在先帝起靈那日麵對宗親臣子，深表悲痛，願為先帝守孝三年，不娶妻不喧鬧不華貴，勤政愛民，朝乾夕惕。以退為進，即博得了天下人心，遠揚新帝孝名，又暫緩封後，拖延太後計謀。
牧雲澤麵上卻不顯，依舊任著羅勝查往下說。
“奴才想著，皇上您近日為了先皇喪議和朝中之事忙的實在是疲乏，不如奴才去請其中一位姑娘來伺候皇上，既開蒙了人事，又能好生歇上一歇，太後娘娘那的擔心想必也會放下幾分。”這太監都是油頭滑嘴，連侍寢這般羞事也能被說的得體，仿佛牧雲澤辛了那位女子就是做了什麼天大的孝順事一樣。
牧雲澤清楚，他雖借著守孝之事將自己與陳嘉瑤的婚事往後拖了三年，但不代表太後會放棄在他身邊安排女人。左不過是陳家姑娘所生方便太後掌控，但出身低微如水中浮萍的丫鬟所出的孩子，太後也一樣好拿捏。與其一拖再拖被動接受，不如主動出手。
“母後憐子之心，令朕羞愧。朕知道母後一向為朕考慮，既如此，那便依母後的意思。”話畢，牧雲澤淺嚐了一口茶。
“你倒是與朕說說，母後為朕挑的都是哪幾個姑娘，出自哪幾個臣子府中？”牧雲澤話裏帶著幾分玩味，顯得一副心情是很不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