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老人鏗鏘有力地道出這一句後,又重重咳嗽起來。坐在床邊滿麵淚痕的中年美婦,急忙輕撫老人的胸口,帶著哭腔喚道:“陛下,陛下……”
正是夕陽西下之時,偏殿內一張樸實無華的龍床上,躺著一位臉色枯黃的銀發老人。老人身上蓋著一層明黃錦被,眼睛微閉著,胸口正起伏劇烈。床前左右跪著一幹文武大臣,中間跪著的是一個身著黃衫的少年。老人忽然平複下來,雙眼猛地睜開。微微側頭望著眾人,沉聲道:“紫興紫寧,你們上前來!”
左右為首的兩名青年,立時膝行至床前。左邊的青年,長身玉立,溫文爾雅。一雙眸子炯炯有神,仿佛散發著一種奇異的光芒。竟是一位罕見的美男子,風度亦是絕佳!右邊的青年,中等身材,看上去沉穩厚重。一張國字臉,虎目鷹鼻。再襯上一身戎裝,英武氣概橫溢!
老人費力地抬起手來,分別握住他們的手,滿懷期待道:“朕已行將就木,但有你們這一文一武,朝廷亦無需掛懷!望你二人齊心協力,安邦定國一統天下!”左邊青年緊握著老人的手,泣聲道:“紫興定不辜負皇兄所托!”右邊青年目中一暗,沉痛道:“請皇兄安心便是!”
老人又望了眼眾人,嘴唇動了動,有些艱難道:“弘兒,你也過來。”隨著話音落下,中間的黃衫少年也上前幾步。微胖的臉上淚珠滾滾,望著老人說不出話來。老人抬手輕撫他臉頰道:“弘兒,往後要多聽你兩位叔父的話。不可任性自傲,定要寬厚待人。切記,切記!”少年連連點頭,抽噎道:“父皇,弘兒記著了!”
接著又命宣讀詔書: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文官實朝廷之砥柱,武將乃國家之幹城。文武相濟,天下能安!茲特授鄭紫興為攝政王,總攝政事,加爵晉王;鄭紫寧為大都督,主導軍事,加爵秦王。鄭康弘為禮部侍郎,加爵齊王……非南北一統,而擅自稱帝者,天下共擊之!布告天下,鹹使聞之!”
遺詔宣讀完畢,百官唏噓涕淚。老人似是沒有聽到,隻凝視著身前的中年美婦,十分歉意道:“真是苦了你這一生。”婦人垂淚道:“妾身一點都不苦,是陛下苦!”老人輕輕閉上眼,緩緩道:“朕這一生,拯斯民於水火,扶大廈之將傾!不曾負天下百姓,卻唯獨負了你一人啊!”婦人搖頭泣道:“陛下沒有負妾!”
老人突地身體一顫,嘶聲道:“朕去了。望你們眾誌成城,平定天下安撫百姓!”眾人齊驚道:“陛下,陛下!”老人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用極微弱的聲音道:“平天下,安百姓……”隨後,呼吸頓止,手臂滑落。
南鄭文功十年二月,太祖文皇帝,駕崩於南都炎天城。國人哀慟,天下縞素!史評:
負改造宏謨,許世以身,有功於民,有功於國,斯人卓著千秋業;
綜平生偉績,大書其事,或布在方,或布在策,此後流傳萬古名!
冷冽昏暗的金鑾殿,匾額上的“建極綏猷”,也泛著一陣清寒。輝煌莊嚴的龍椅上,二人依偎而坐。男子頭戴十二旒平天冠,身著黑色冕服;女人頭戴九龍四鳳冠,身著深青翟衣。不知沉默了多久,男子忽然開了口。那是一種蒼老沙啞的聲音:“玉兒,冷嗎?”女人柔聲應道:“陛下,不冷!”
男子捉住她的手,一雙同樣蒼老冰涼的手。接著微微歎道:“驅除狄虜,恢複大夏!這天下的安定,至少半是朕的功績。你說,他們為什麼,如此的恨朕?”女人安慰道:“陛下。千秋功與過,留待後人說!”男子搖頭:“時人尚不知,又何況後人?”女人堅定道:“天知,地知,妾知!”
男子一陣大笑,可那笑聲極是矛盾,既憤懣又欣慰。他又緊緊摟住了她,不勝感慨:“美人遲暮,英雄末路!玉兒,當年若沒有遇見你,我還是一個屢試不第的落魄書生!”“陛下。若沒有遇見您,妾又何嚐不是一個淪落風塵的卑賤女子!然而,您是至尊帝王也好,落魄書生也罷,妾愛的隻是您!”
男子點了點頭,捧起她的臉,含淚溫聲道:“真好。即使朕負了天下,卻依然沒有負你!”女人亦哽咽道:“在妾的心中,陛下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奇男子偉丈夫!這一輩子,妾知足了!”男子輕笑一聲,極認真道:“佛說,眾生皆有,三世輪回。來世,朕不爭天下,隻要你!”
說著,他伸手端來兩杯酒,緩緩遞給她。問道:“怕嗎?”女人接過酒杯,輕聲道:“怕。有陛下在,便不怕!”男子沉聲道:“其實朕也怕,然而同你一樣,亦不怕!”說完,二人交杯,仰頭一飲而盡。
北周定武十年三月,太祖武皇帝,駕崩於北都玄天城。史評:
黎民誤社稷,社稷誤黎民?千載而還,再評此獄;
君王負將相,將相負君王?九原可作,三複斯言!
南北開國之主,一時相繼駕崩。四胡蠢蠢欲動,諸侯擁兵自重。朝廷諸黨互伐,江湖各派相爭。亂國之象再現於世!天下風雲暗湧,神州前路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