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不知歲月的城牆下,殘肢碎塊與箭矢遍灑。肮髒的積雪是黑紅色,堅硬而冰冷。
至少,躺在地上的人們應是這樣感覺的。
但是寧許感受不到了。
後來喊殺聲漸漸停下,天穹慢慢亮起。
這一夜的掙紮,終究是失敗了。城外的人們退去,甚至不敢來城下收屍,但凡靠近一點,便是箭矢拋灑。
城上的人們也沒了戲弄的想法,因為牆上開了一個大口子,幾個垛口都沒了。
兵丁們將屍體扔進缺口,再混合沙石填上,夯實,以此進行填補。
而後城牆上城牆外,便都陷入無比的寂靜之中。
片片的雪花飄落而下,下的不大,卻自此不再停歇。漸漸的也將一切覆蓋成雪白。
寧許的軀體靜靜的躺在那,蒼白的臉龐被雪花遮蓋著看不清模樣。
不知過去多少時日,連輪廓也見不著了。
目之所見,隻看到一片平坦。連綿不絕的落雪,埋葬了一切。
或有不知名的風,卷起片片雪花打著旋兒,在雪麵上裹成卷兒,而後又無力的飄散……
直到天地間似乎連風也沒有了,連雪也不落了,便連一點聲響都找不見了。
一切都像一幅寂靜的畫,隻有昏沉的天光微微變幻,顯得大概還有時間的存在。
微光印出城牆的模樣,印出雪麵的光澤,似乎也折射出雪麵上方,輕煙絲絲縷縷,泛著幾分血色。
……
昏暗的夜色下,不知名的涼風卷起細碎的沙,打著旋兒掠過。
看不清遠處是些什麼,隻有些許漆黑的輪廓。
一盞昏黃的燈籠罩著幾張小桌,一輛小推車,還有那些許飄搖的招子:【黃泉小麵】
店主是個年輕人,穿著件短衫,搭著根幹淨毛巾,熱情的招呼:“哎,兄弟吃麵不!小麵、餛飩、抄手都有!”
寧許張了張嘴,終於幹澀的聲音從喉嚨發出:“吃……啊……”
“吃哪樣?來先坐!先坐!要辣子不?清湯紅湯?”
“麵,不要辣。”
店主不知為啥有些失落:“要得,給你做個大份要得不,給你多整點菜,花生豆豆吃不吃?蔥吃吧?我給你多放點……”
“好……”
寧許咽了咽唾沫,他那本覺著空空的肚子,竟感覺到無比的饑餓。
聞著隱隱飄起的麵香,此刻無比的期待那一口溫暖。
他不禁閉上了眼睛,是死前的幻想麼,還是死後黃泉路上的幻境?
寧許不知道,他隻怕一睜眼,這一點幻想的香氣都刹那不見了。
“誒!麵好了,兄弟你嚐嚐!”年輕的店主端來一大碗麵:“小心燙哈。”
寧許愣愣的看著眼前熱氣騰騰的麵,隨即猛地掰開筷子,攪也不攪的就往嘴裏送,而後含著一大口麵,不知是燙的,還是濺到眼睛裏了,眼淚不自覺的掉了下來。
店主搖搖頭歎口氣,或許是見多了這樣的人,走回攤子邊坐下來,嘴裏嘀咕著:“莫又收不到錢喏!”
這也不怪他犯嘀咕,畢竟眼前這客人,一身衣裳破爛,頭發跟雜草似的,看著與叫花子也沒甚區別。
寧許卻不管別人怎麼想,此刻他隻有一個念頭:“香!太香了!嗚嗚嗚……”
他已經多久沒吃過一口這樣的食物了?一年兩年?十年?
那上輩子一樣的記憶忽然湧上心頭,一股酸楚令他淚流不已。
嘴裏卻並不停歇,用力的往裏塞,生怕下一秒一切都成空。
然而似乎天不遂人願,忽的隻見那店主臉色大變:“遭了遭了,城管來了!哎兄弟,錢下次給就行了!”
隨即店主手腳麻利的將兩張桌椅扔在車頂,推著小車就跑。
寧許端著碗怔怔發神,隨即發瘋一般跟著追去,他想再吃一碗啊!
可是腳上一軟,寧許狠狠摔在雪地裏。
手裏的麵碗好不容易沒甩出去,隻是留的麵湯撒了好些。
眼前卻哪裏還有那麵攤子,哪裏還有那店主,卻隻有一片雪麵泛著微光,還有近在眼前的城牆。
但是手裏的麵碗是真的,口中的香味還是真的,胃裏的些許疼痛感也是真的。
這到底,是真是夢呢?
嗖!嗖!
幾支箭矢落在旁邊,好巧沒打在碗上,城牆上的兵丁機警的察覺出些許動靜, 射出幾支箭試探。
寧許安靜的趴在地上沒動,過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將麵碗挪到嘴邊,一點點將已經涼了的麵湯抿幹淨,碗麵舔得光潔如新。
真好啊!
他滿足的歎了口氣。
趴在雪地上靜靜的品味那一點餘味,將那心中的味道慢慢咀嚼。
直到手腳已感到一點麻木,他才微微仰頭,望了望那沒有動靜的城牆。而後身子像毛毛蟲一樣,一點點往反方向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