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雪中情 天涯夢(1 / 2)

要告別杉下大隊的最後一夜,似乎格外的悶也格外的冷。盡管我和秉南叔、大隊長他們邊喝邊聊地幹了不少的酒,但我的睡意一點也沒有,心裏亂糟糟的。

七年多了,從離家的無奈到棲身之苦,從姚拐子們的非難到加善大隊知青的死,從絕望到抗爭,這一樁樁、一件件如同發生在昨天。還有民勞科那頭的一股激情,杉下小學裏的一番童趣和溫馨,以及那月夜下一段奇特而淒美的戀情,仿佛是一幕幕再現的夢。

然而,最是割舍不下的還是那幾乎漸行漸遠的愛情。我不免地又想起了當年遊武夷山時所聽說的大王和玉女的不幸遭遇,於是便懷疑岑小N的下場究竟會比鐵板鬼好多少?

在與權力和邪惡的抗衡較量中我失敗了,而且敗得很慘很慘;但在失敗的“廢墟”上,自己似乎又看到了曆史正在莊嚴地著筆……

七年,這漫長的七年嗬!天是一樣的天,地是一樣的地,山是一樣的山,路是一樣的路。也就在這一樣的天和地,一樣的山和路之間,我們苦苦地煎熬著,白白地流失了人生中最為寶貴最為美好的像黃金一樣的七個年頭。這究竟是誰之罪,誰之過?

半夜醒來,我在寒冷中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天空變得異樣的光亮和異樣的低沉。朦朦朧朧間雖覺得有些奇異,但很快又被睡魔拖回了夢鄉。

“嘭嘭嘭,嘭嘭嘭!”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我吵醒,原來是大頭殼在門外嚷著外頭下大雪了。

下雪?這些年來還是第一次見到雪呢!我一骨碌翻身起來,打開了窗戶。啊,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山野因披上銀毯而失色,樹木因裹著素裝而寒噤,山雀因覓食而奔忙。它們仿佛把我帶進了一個幽靜蒼涼的淨地,又仿佛把我帶到了一個晶瑩寒冷的童話世界:是那樣的聖潔,那樣的孤寂,那樣的淒美——便一如失意中的我。

都說是——“下雪天是留客天”。望著這白皚皚的世界,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挽留自己。若是挽留,也未免挽留得有些悲涼和蒼白了吧?

我踩著尺把厚的積雪,帶著大頭殼觸景生情地念起了艾青的詩:“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鎖著中國嗬……風,像一個太悲哀了的老婦。緊緊地跟隨著,伸出寒冷的指爪,拉扯著行人的衣襟。用著像土地一樣古老的,一刻也不停地絮聒著……而我,也並不比你們快樂啊,——躺在時間的河流上,苦難的浪濤,曾經幾次把我吞沒而又卷起——流浪與監禁,已失去了我的青春的最可貴的日子,我的生命,也像你們的生命,一樣的憔悴呀……”

是啊!是一樣的憔悴。我不禁地又想起了甄二小姐陳述甄大小姐調回福州後的情形:她不僅有些一反常態,而且越來越消瘦了。她整天隻是低頭幹活不說話,就連上班也是破草帽遮顏舊衣服裹身,對來提親的人總是不置可否。

一想起這些,我不免地又多了一份心痛和牽掛。在這漫天的飛雪中,親愛的甄,你冷嗎?我們也許不能舉案齊眉了。既然今生無緣而勞燕分飛,那麼就且當作一段攙扶的同路人吧!我捂著陣陣作痛的心口,邊踏雪邊惆悵地吟道:“長牽彩線,辜負淩雲心一片;碧空隕落,又誰拾誰收……”

吃過午飯,我向秉南叔表達了一番感激之情後,說自己該走了。他們的熱情挽留,並沒有動搖我要走的決心。

秉南叔見我精神很不好,便安慰道:“你啊,不要難過了。姓岑的那號‘尿憋子’﹙土話:臭女人﹚不會有好結果的,她害了小甄也害了你。不要緊,老天是有眼睛的,一定會收拾她。”

“天會收拾她,我也看不見了。”我落寞地喃喃著。

秉南叔不解地追問了一句:“那是為什麼?”

我自言自語了起來:“這七年的知青生涯,就像一場夢。現在夢結束了,也應該是個‘食盡鳥投林,落得個白茫茫的大地真幹淨’的時候了。過去的是是非非,曾經的恩恩怨怨都了結了。是走的時候了,我該走了。”

告別了秉南叔他們,我踏著漫無邊際的雪,默默地上了自己該去的路。走著走著,突然間有人在我的背後輕輕地叫了一聲:“老師!”

我緩緩地轉過身來,隻見何日升一行七八個舊時的學生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他﹙她﹚們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活潑,心情顯得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