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1 / 3)

博愛醫院的張楚楚獨自一個人站在四樓的辦公室窗前,她窈窕修長的身姿隱約的映在玻璃上,沒有開燈,隻有她一個人在黑暗中,早已習慣了寂靜的夜晚,在觀察著不遠處診療部和住院部的巨大樓房,那是兩年前新建的大廈,本來值班人員可以在那裏的三樓,可是整個醫院都知道,她們的副院長喜歡她自己的辦公室和實驗室,那是一個禁地,幾乎是任何人免進。

在適應了新的辦公室後,院長和其他的院方領導都搬進了新大樓,隻有張副院長仍堅持使用自己的辦公室,一來那裏有她自己的實驗室,二來那裏沒有閑雜人員走動,一樓由門診變成了庫房和消毒間,二樓由科室變成了資料室和檔案室,三樓原來是住院病房,本來在上一人院長的雄心勃勃下可以成為中藥研製中心,現在基本上閑置了,四樓的辦公室和實驗室也由熱鬧變得冷清,因為領導都搬走了。張楚楚就獨自一個人霸占了整個樓層。

因為她的祖父是這間醫院的創建者和捐助人。

那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博愛醫院不在是基督教會醫院,早已成為一個品牌了,一個可以每年帶來巨大財富的醫院集團了,除了這幢教會的紅磚小樓和博愛這個名字,沒有一點地方可以看出醫院和教會之間有任何關聯了。

從七年前,張楚楚學成歸來,她就一直在這裏呆著,在所有人眼裏,她是個怪物,沒有人看到她除了微笑和冷淡以外的其他表情。有很多醫生甚至沒有和這位副院長說過話。

她也沒有參加過除了董事會以外醫院的任何會議。有一個新來的醫生甚至在來了一年後,還在打聽他在某個深夜看到的美女是不是鬼魂。

沒有人知道她除了醫院以外還有什麼住處,也沒有知道她有什麼朋友,甚至沒有人想去知道;因為人們集體驚豔後,所有敢吃螃蟹的全都被凍僵了,包括醫生和病人,還有極個別路人甲乙。

除了每周兩天的巡診和值班外,她就一直在實驗室和辦公室呆著,她就象是一個象征,證明醫院的曆史。背地裏醫院的人都把她叫作嬤嬤。

“你看,嬤嬤又站在那裏了。”護士小蔣對正在看言情書的小莫說。

“別拉我,我不看,象個鬼一樣。”

“是鬼也是個美麗的鬼,她站在那裏的姿勢真美。”小蔣學著張楚楚的姿勢。

“你別惡心了,小心嬤嬤看到。”

“我要有她一半漂亮,你那個眼鏡哥哥一定會喜歡上我的。”

“喜歡就喜歡唄,你要是把下擺再撩起來點,他一定會撲上來的。”

“你試過了。”

“我才沒有你那麼賤呢。”

“你不賤,你是騷,成天看豔情小說。”小蔣說著呻吟起來,“喔,喔。”

“你煩不煩啊。”小莫忍不住笑了,合起書來,看著她,她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嬤嬤。

“你看,她在幹什麼啊。”

小蔣一轉身盯著嬤嬤看。

隻見張楚楚動作很大,突然消失了,整個老大樓的等一下亮了起來。

兩個小護士大眼對著大眼,是出什麼大事了吧。

是電話。

在寂靜的淩晨三點,一個人獨自在一個空曠的所在,突然你的手機爆響,而且震動,雖然是“致愛莉絲”,也夠嚇唬你的,何況是個美麗的女人,更何況她的手機是幾百年才響一次的主。

“不出所料。”輕聲的自語之後,張楚楚接聽了她在這個城市唯一的好友沈爰的電話。

“怎麼,又在哪裏喝醉了?”

“楚楚,我出事了。”

“我知道了,說吧在哪個酒吧啊?”

“不是在酒吧,是在馬路上。”

“攔不到車?你說個地頭,我過來。”

“是我撞到人了。”

“什麼?那不快叫警察、救護車啊?”

“我喝了酒……”

“買糕的。”張楚楚想了一秒鍾,“你在什麼地方?”說著她就行動起來了。

對麵的大樓裏顯然不止一個人在偷窺她,她的動靜也大到可以驚動別人了。

“副院長,什麼事啊。”值班的門診醫生馬醫生是個精力永遠充沛的人,他已經全副武裝的站在後門口迎接象風一樣衝過來的女人了。

“快通知救護車準備出發,三分鍾我在門口等。”

好的,又一個象風一樣的男人跑開了。

張楚楚走進了寬敞的候診大廳,沒有病患,隻有幾個仍在各司其職的醫護人員。

住院部的值班醫生劉醫生也下來了。

“出了什麼事啊?”

“找人準備下手術室。”

沒有絲毫的猶豫,劉名答應了。

正在他要離開時,張楚楚突然叫住他,“劉醫生,一年前也是你做我的助手的,是嗎?”

“是的。”劉名直視著張楚楚。

他清晰的記得當時她的一切命令和行為,無論是作為一名領導還是一個急救小組的組長,她都令劉名肅然起敬,這也是劉名從同齡的實習醫生中脫穎而出的開始。

“好的,今天還是你。”說完她轉身離去。

望著她的背影,劉名注視的目光中多了些許敬意和感激。他的內心深處有一種激情在蓬勃而出,滲透到所有的神經裏,漸漸地他興奮起來,他細致地安排好一切,期待著在這位美麗領導的主持下再一次的驚心動魄。

在他積極行動的帶動下整個醫院也逐漸預熱起來,連吊水的急診患者也感覺到醫院的異樣氛圍,開始有些不安起來。

在此同時,張楚楚坐在兩個護工對麵輕聲的和沈爰在通話。

“現在我來了,你別急。”

“我怕死了,我都不敢出去,我的腿直抖。”

“抖有什麼用,你必須出去,去看看那人現在的情況。”

“楚楚,我不敢。他一動不動呐。”

“就是死了,人還熱乎呢,你怕什麼?”

“我走不動啊……嗚……嗚。”

“是個什麼人啊?”

“象是個菜販。”

“菜販?”

“三輪上還有兩筐菠菜呢。”

“你眼力不錯啊,再看看,人動了沒有啊?”

兩個護工中的一個突然說,“是個外地菜販就好辦了,那種人隻要給點錢就好打發了。”

旁邊那位頓時拿異樣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他自然明白同伴的意思就不再說話了。

外地人也是人,再說他們自己也是外地人。

張楚楚沒有再說什麼,她舉起手對著駕駛室的小窗敲了敲,“師傅,開快點。”

司機沒有說話,隻是低沉地“恩”了一聲。

車子飛快地在隻有欄杆的反光的路上行駛著。

不一會,司機就喊了一聲,“看到了。”

張楚楚湊上去看,果然,前麵的拐角處射來兩道光。一輛車象一個怪獸似的靜靜的趴著,燈光下一個人影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一輛側翻的三輪正好擋在馬路中間。

張楚楚閉了一下眼睛,等她張開時,她的手指已經在手機上撥出了110。

“110嗎,我是博愛醫院的張楚楚,現在在濱海大道,這裏發生一起車禍,我方正在救助傷者,請交通事故處理部門到現場。”

說話間,車停了下來,張楚楚第一個下車,直奔到躺在地上的的人影跟前,兩根手指一下就搭在頸動脈的位置。

指間在感到脈搏的刹那,她長籲了一口氣。

“把他抬上車,注意保持水平狀態。”

在看到兩位護工熟練的手法後,她走到了沈爰的車窗前,對著裏麵說:“基本上沒有失去生命危體征,看來不壞,你因為驚嚇過度,也請跟我去醫院吧。”

在等待了三分種以後,沈爰走下了車,她一下就倒進了張楚楚的懷裏。

“寶貝,沒事的,相信我。”她的聲音很低,一下就消失在空曠裏。

沈爰白癡一樣的表情讓她皺緊了眉頭。

在離開後不到一分種,警察的車子就呼嘯而至了。

在救護車狹小的空間裏,張楚楚緊緊注視著那個一動不動的傷者,他應該有一定的意識的,在解開衣物後根本找不到一處嚴重的傷痕,隻有些擦傷和軟組織挫傷,難道是頭部或者脊柱的暗傷?

解開衣服,映入眼簾的居然是一片迷蒙的紅色。

“這是什麼?”

兩個護工終於忍不住了,他們撲哧笑了出來。

連臉色一直蒼白的沈爰也忍不住笑了。

“嬤嬤,你連肚兜兜不認識。”

“亂喊什麼?”張楚楚陰著臉,“肚兜我怎麼不認識,我隻是沒想到這麼大的男孩子還穿這個。”

一個護工連忙去解。

另外一個護工一把拉住他,“最好不要解開。”

“為什麼?”

“在我們老家,要是有小孩中邪就會到千年古刹裕夕寺(見本人之《裕夕、裕夕》)求佛,這幾年那裏出來的法衣五福肚兜聽說辟邪很靈驗的,等好了由係上去的人親手解開才行,這件不同尋常,要是他家屬來見沒有了,一定要發飆的,再說萬一……”其他人看著張楚楚臉色凝重起來,也就不敢再解了。

張楚楚倒沒有想那麼多,她隻是對這件肚兜感興趣。

這個菜販身材不算強壯,不過他的肌肉很勻稱,有年輕男子的美感,除了些擦傷幾乎沒有傷疤,這件奇怪的肚兜就像貼在他身上似的。好像是新買的,不過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用,至少不能躲避這場車禍。

肚兜是很平常的樣式,不過奇怪的是居然有七個黑乎乎的動物繡在上麵,繡技很差,幾乎認不出來,除了一隻是蝙蝠,一隻是蜘蛛之外。其他就是一些看不懂得紋路胡亂的繡滿空白的地方。

迷信。這家夥居然還這麼相信迷信,沒文化。

怪不得賣菜呢。

一臉一頭的泥,和著汗水的味道,這家夥可夠臭的,或者說男性味道極濃。

車上酒精棉球都不夠用,隻要是擦他傷口邊緣的老泥。這家夥在倒地後全身都翻滾過了,所以在去醫院的路上,他的衣物被全部脫掉,三個醫護人員可以說是將他全身每一寸地方都檢查過來,接著進行了清創和清洗,累的是一身汗。倒是“驚嚇過度”的沈爰在看到了如此肮髒的異性裸體後又一次驚嚇過度了。

“張院長,這恐怕不符合醫院製度,也不符合事故處理的相關程序吧。”劉名為難地說了出來。

馬之林倒是支持的,“這是特殊案例,傷者從初步檢查結果,根本沒有致命傷,可以說隻要觀察而已。在副院長的實驗室也可以進行觀察。”

“哼,你也說了隻是初步檢查,現在根本沒有做腦CT,你憑什麼認定他進脫離了危險期,我認為他應該進高危病房。24小時由專人看護。”

“那好你去通知檢查人員到崗啊。”

“你——”劉名漲紅了臉。

“不要吵了,你去通知護士把他的毛發清除幹淨,我過會再仔細檢查一下他的腦部情況。”

劉名轉身就走了。

“馬大夫,你等警察來了通知我,我去看下另外一個人。”張楚楚轉身也走了。

“我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故了,兩個人一個都沒事,搞這麼緊張。”等兩個人的身影都看不到看了以後,馬之林悠哉悠哉地走回了值班室。

警察在勘察了現場之後居然沒有出現,隻是來了個電話確認下雙方是否都在博愛醫院,順便問了一下情況。馬之林自然也就問了下勘察結果。等放下話筒後,他更是認為張楚楚他們小題大做了,因為警察的勘察結果和他的診斷一樣。

警察告訴他現場根本沒有形成激烈的碰撞,隻是一次小事故,如果當事雙方沒有嚴重受傷的話。他們會有專人在第二個工作日來了解一下情況。

馬之林點了一支煙,等了幾分鍾,伸手撥通了張院長的分機號,“張院長……”

自然是換來了一聲淡淡的“知道了。”

在沈爰穩定了情緒後,張楚楚又一次下樓回到新大樓。這次她沒有開燈,左手握著一個什麼東西。

在一路上她仍在猶豫是不是自己做的對。

她又一次回味著沈爰的敘述。

“……他沒有躲,直棱棱的就衝過來,我已經刹車了,我肯定,我隻喝了半瓶酒,我當時已經很清醒了,真的,我肯定在他前麵就刹住車子了,是他衝過來了,就在我眼前一下就翻了車,倒在地上不起來……我沒有撞到他,這倒記不清了,反正是一下自就倒下去的象慢鏡頭一樣,所以我害怕的要命,我是親眼看著他軟下去的,象是骨架支撐不住似的就咚的倒下去了……不是,沒有這是我想出來的,沒有咚的聲音……還有,還有什麼?對了好象有些煙,反正是大燈照著是有些煙,也許是霧氣?……”

在這時,張楚楚腦海裏騰的一下清晰起來。

也許是嚇昏了,不過按照常識,一個人不可能驚嚇導致昏迷這麼久的,何況是汽車不是其他可怕的東西,因為在人類的意識裏汽車已經是一個常見事物,甚至恐龍也不會讓人驚恐過度,除非他從來沒有見過關於恐龍的影視節目。

一想到這裏,張楚楚不覺得一笑,因為她自己就沒有看過。

唯一的解釋就是那個菜販被嚇成植物人了,老話就是嚇的魂飛魄散了。

對於一個職業醫生來說,這是種不科學的說法。

可是對於一個親眼見到過這種現象的醫生來說,這是可以做為一種解釋的。

在一年前,麵對一具即將成為屍體的焦軀,相信連解剖學導師都可能會嘔吐的超重度燒傷患者,張楚楚站在手術台前達到18個小時,所有的助手都換了四批以上,她仍然站裏著,一絲不苟的工作著,也就是那次,劉名看到了作為醫生職業的偉大形象,也就是因為這場手術,人們開始不再將張楚楚看做一個美麗瓷瓶。

當滿眼血絲的張楚楚支撐著走出手術室時,劉名望著她逐漸高大起來的身影肅然起敬。同時,他也對那個死去的人很敬佩,這是一個完全靠腦電波支撐的“屍體”,他居然可以將生命延續二十個小時之久,除了張楚楚非常規的急救手段之外,他頑強的生命力也讓劉名震撼,從這天起,他對生命有了新的認識,他對死亡的看法也就改變了,盡一切可能在自己手中將生命延續下去,哪怕一秒也好。這成了他的原則之一。

可是他沒有看到那雙美麗的充滿血絲的眼睛中飽含著淚水。

就在所有人都在這具破碎但是粘連的屍體確認死亡後離開到由專業護工推進停屍房的間隙,差不多一分多鍾的樣子,倦極累極到了崩潰邊緣的張楚楚一下振奮起精神,因為她不想錯過生命中的奇跡和機遇。在一個醫生和一具屍體獨處的刹那,“他”居然動了,還呻吟了一聲,不可否認,當時張楚楚嚇壞了,她倒退了一步,腳下一軟,手就不由得抓住什麼。在粘連的焦熟的四肢痛苦的扭動的幾秒鍾裏,張楚楚仰望著他的頭頂裏冒出些什麼東西,很象很象一些煙,就象沈爰無意中看到的那樣。

作為醫生,她沒有絲毫的猶豫和懷疑,她沒有一絲念頭,認為那隻是眼淚模糊了視線,而是迅速作出了判斷。

應該是俗稱是“靈魂”的東西,可是作為一個學者,張楚楚不是這麼定義的,她稱之為某種超物質——意識的載體。這如果得到確認將是一個裏程碑。

而它就在離張楚楚不到幾十厘米的地方,正在迅速的消散。

張楚楚可以做的就是抓住它。

這一秒鍾的清醒,讓她看到了手裏的東西,一個瓶子,黑色的空瓶子。

在下一秒,張楚楚的瓶子就撲上了那些煙。雖然沒有完全抓住,可是十分幸運,很大一部分被裝進了瓶子裏。

在其後的日子裏,張楚楚放棄了所有其他的課題,專心地研究起來,可是,一年以來,除了浪費了一些之外一無所獲,更可怕的是它的活力正在消失,有時竟然象空氣一樣一動不動。

走在路上,她的左手幾乎出汗了,她有個大膽的念頭,也許是上蒼讓她獲得一個機會,那就是一具失去了“靈魂”的完好軀體,這是一個機會,讓她做一次一生都難得做的實驗——靈魂附體,也許應該稱作“換魂”。

她不奢望成功,但她也不願意放棄一試。

記憶中,除了見那位偉大的導師之外,她從為這樣忐忑過。

離開菜販的病房隻有一扇門了。

沒有護士在了,她們已經將他刮成一個標本。

該怎麼辦呢?

沒有人能告訴她。

要是有人在,他一定會發現美若冰霜的張楚楚副院長正象個小孩似的在玩弄著一個黑瓶子。

她搖啊搖,搖著搖著,瓶子裏就出現了煙,象阿拉丁的神燈。她的心中在默念,“你要借著他的身體活回來,為了自己,也為了我,答應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