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綃成為今天的柳綃,是從死後開始的。
躺在病床上,她和老伴路溫言手牽手。
“奶奶,再唱首歌吧,好久沒聽你唱歌了……”
路溫言悶聲悶氣地附和,“就是。”
這個悶呆貨,一輩子話都這麼少。
柳綃感覺到,牽著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當你老了,頭發白了,步履蹣跚……”
透過呼吸機,柳綃的歌聲很輕,病房中安靜下來。
回首前塵,她和路溫言背井離鄉,將全部青春獻給了教師事業,稱得上桃李滿天下。
但代價是她疏遠了親戚朋友,埋葬了音樂夢想,而路溫言也累垮了身體。
兩人也因太過忙碌而疏於照顧女兒,致使女兒意外生了重病,至今無法生活自理。
這是自己想要的嗎?
她驚覺,原來這一生她都在壓抑自己,從未按照她渴望的樣子生活……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淚水打濕枕巾,柳綃的心中滿是懊悔。
……
“吃早飯。”
熟悉的男性聲音驟然在耳邊響起,把柳綃嚇得起了渾身雞皮疙瘩。
她猛地睜眼,猝然望進一雙幽深的眼眸。
柳綃怔愣了一秒,緊接著全身僵硬地翻滾到床另一邊落地。
她緊盯著對麵膚色偏黑長相俊朗,但麵無表情的年輕男子。
這眼神…這張臉…怎麼回事!?
她抿緊雙唇下意識地後退,仿佛看到了令她驚恐的事。
“路溫言!” 她大聲呼喊老伴,聲音不自覺地顫抖。
麵前的年輕男子戴好手中的眼鏡,拿起放在角落的掃把快速檢查起衣櫃、床底、窗簾後……
全程不發一語。
柳綃眉頭緊鎖,目光一刻不離麵前的男人,眼神中的情緒從受到驚嚇,漸漸變為迷茫與難以置信。
她的行動速度變快了,說話也中氣十足。
不在自己家,也不在醫院,更不在地獄或天堂……
不對……這麼說不準確。
這裏,分明是……
幾十年前剛工作時,她在鄭州租的第一個房子!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手舉掃把的年輕人身後,看著他將整個房屋的各個角落都檢查了個遍。
這人沉默寡言的樣子,看近處東西時單手摘下眼鏡的動作……
“沒進賊,放心。” 還有這聲音……
這人分明就是她的老伴路溫言!
行動自如,年輕健康的路溫言!
柳綃將打顫的雙手舉到眼前,手背的皮膚嫩白光滑,沒有層層疊疊的皺起,手心和手指也沒有洗衣做飯留下的繭子和疤痕。
她轉身快步回到醒來時的主臥,憑著模糊的記憶一一拉開床頭櫃的抽屜。
一把老式鏡子赫然躺在其中。
她不由地深呼吸,拿起這柄再熟悉不過的鏡子,翻過貼花的背麵……
一張白皙姣好的麵容映入眼簾:
柳葉眉、杏仁眼,挺立的鼻尖下是紅潤的薄唇。
她留著到鎖骨的中長發,中分的劉海向外卷起,發尾內扣……
鏡中的自己將她的記憶喚起。
剛上班的時候,女教師們經常互相幫忙,在辦公室裏用火鉗自助卷發。
但,她不是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