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藻眉目盈盈地看著他,眼裏不僅有月色,還有一波將瀾的春水,將他的眸子掃起了一層迷離的朦朧。安蓂玖見這旖旎突然心中一顫,劇烈的鼓響在胸腔起伏,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他就直盯著塵藻,隻見塵藻將他的手舉到自己唇邊,微微張開,安蓂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就決定雙眼一閉,隨後將所有的感官都放置在了手腕那一處。
但是他什麼也沒感覺到,就聽見塵藻的聲音遠了些,靜靜地傳來:“說吧,卷貝給了你什麼?”
安蓂玖被他這一問驚出一身冷汗,他猛一睜眼,塵藻就將他拉出夾縫,他神誌不清地跪在榻上像一隻小動物一樣呆呆地望著塵藻,半晌,他注意到塵藻另一隻手上的紙條才反問:“你怎麼看到的?”
塵藻隨意地笑了笑,“她抓著你的手腕又拍了拍你的手,走的時候又握了一下你的手,有什麼必要嗎?”
安蓂玖見他臉上一股子得逞的得意表情,氣就不打一處來,甩了甩頭懟道:“所以你就一直盯著我的手,又等著時機開屏了是吧?”
塵藻倒是笑得清冽爽朗,安蓂玖更氣結,差點兩眼一閉就去了。他特別無奈地搖了搖頭,決定不跟這個兔崽子計較,從塵藻手中奪回紙條展開,隻見上麵寫著:“煩請卷貝仙首交於安蓂玖公子。巫千見原名林軒覺,有一姊名林玲瓏,已故,屬參乩封呈人。閱後即焚。”字跡歪歪扭扭,的確是如同卷貝所說改過字跡不可分辨。
“這人應當就是一直在幫我那神秘人吧。”安蓂玖說完看了看塵藻,見他眉頭微鎖,又問:“怎麼了,你在想什麼?”
塵藻說:“我在想這人既然要將此物交予你,為何不請人送到禁令堂來,反而是先交給卷貝,讓卷貝交給你。”
安蓂玖一個翻身躍下床榻,展開這張紙條細細琢磨,“我們先前猜過這神秘人與安夜梧相熟,並且我們很可能都見過。所以這神秘人大概是覺得來禁令堂十分冒險,畢竟禁令堂出入森嚴不說,君瀾殿和滄瀾門的家主如今都在此,要不留痕跡恐怕不易;而卷貝如今事務繁忙,很多事情沒空麵麵俱到,所以那神秘人選擇交給她。”
塵藻頭稍稍一側,顯然是與安蓂玖的看法不盡相同,“我想的是,那神秘人會不會不相信禁令堂中的誰,但是相信卷貝。”
安蓂玖一怔,回過神來又是一背冷汗,此事若真如塵藻所言實在是細思極恐,令他不敢再順著想下去。他不得不承認塵藻這麼猜測不是沒有道理,不然卷貝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將這張紙條給他,反而是加了這麼多層的掩飾。
安蓂玖搖了搖頭,點了紙條將它焚毀,又問:“參乩的封呈是怎樣一個地方?”
塵藻在第一次知道這個地方便了解了些許關於此地的事情,“原是參乩那邊流民的住地,後來不知為何那裏漸漸荒蕪了,人煙全無,再後來就怨靈齊聚,妖物生長,變成了無人涉足的陰邪之地。因參乩如今也無人再去,便也就沒人管。”
安蓂玖點了點頭,喃喃道:“巫千見本是林軒覺,曾經被賣到等煙閣。他原是參乩封呈人,雲埋殺人又至參乩……”
這是什麼意思呢?那人想要告訴我們什麼呢?
安蓂玖覺得有些費神,這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變成了理不清的線團全都纏在一起根本找不出個頭緒。
“你方才想要對我做什麼?”
安蓂玖被塵藻這冷不丁的一問拉回了神思。
“你想要抱我,對不對?”
安蓂玖額頭又起了一層冷汗,他將手往身後背了背,幹笑道:“不是,你想多了,我是想借你的力脫身。我好歹是個讀聖賢書長大的正人君子,怎麼會對我的恩人有非分之想……”
他本想著的是快速說完讓塵藻出去,結果沒想到一嘴快竟然把方才心裏的想法都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全盤托出了。他羞紅著臉,在塵藻一臉驚異的注視下快速將塵藻拉起、推走、塞出門外。動作一氣嗬成,不給他留半分開屏的機會。
晚上安蓂玖又是難以入睡在房頂吹塤。安蓂玖近些日子總是無意識地時不時摸一摸掛在腰上的塤,他忽然記起曾經安蓂璃也是這樣,大約是用這隻塤寄托了所有的安心吧,安蓂玖也覺得如今摸起來好像也是溫暖幹燥,總讓他恍然覺得所有的人事都還在原樣,還在十一年前。
塵藻大約也是沒有睡著,又聽安蓂玖吹塤,他的思緒全在塤的音律中,如泣如訴,又哀又傷,可謂是肝腸寸斷,於是也飛身上屋頂陪他。
待安蓂玖曲畢,他看著塤,跟塵藻說:“這是我教她的第一首曲子,一首混鈴的古曲,她學了三個月還沒有學會,後來會了還經常吹錯調。那時把我氣得直想跟她打一架。”
塵藻聽後輕笑了下,安蓂玖本是脾氣相當好的人,若是他也氣極,情況一定是非常嚴峻了。
“你說她奇怪不奇怪,學武修仙的奇才,但是音律一竅不通不說,還毫無樂感。吹得還十分難聽。可是硯台糕啊,我好想再聽她吹一次這麼難聽的調子,我真的好想聽……”
塵藻看向站在月光下的他,他的拳頭緊緊握著,指骨關節在泛白,眼淚順著他的臉滑了下來,聲音在極度極度的克製下還是止不住地顫抖。
塵藻慢慢走到他身邊,伸出一隻手,將他的頭按在自己肩頸處。他摸了摸他的頭,對他說:“安蓂玖,我知道,你從小就被教導要乖要聽話要懂事要笑不要鬧。可是不是這樣的。安蓂玖,你可以不聽話可以不用乖可以又哭又鬧。你記不記得你曾說過,你說我可以是我自己,那現在,我也想要你做你自己。”
塵藻不動聲色地輕輕將頭稍微一歪,將臉靠在他的耳畔的發絲上,安蓂玖清晰地感覺到塵藻的嘴唇就緊貼在他耳朵上方。
他說:“哭吧,我陪你。”
安蓂玖的心中不知是哪裏被觸到了,隻覺得瞬時如洪水決堤,他抓著塵藻的衣服狠狠地哭了起來,但覺得真的很溫暖,塵藻好像給了他一個保護層,讓他可以在其中隨意笑隨意哭,肆意散發自己的情感,很安全。這是自從竹染堂滅族以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又有家了。
安蓂玖的眼淚滑進塵藻的頸間,但他覺得好像是流進了他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