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禾說到此時頓了頓,安蓂玖頓時覺得大事不好,每當令禾稍作停頓,接下來發生或是講得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令禾側身看著他,道:“等煙閣有一處地牢,那裏常年有一股人肉腐爛的黴腥味,還有無數你想不到刑具。你可能會想知道,尊重對手又從不折磨對手的等煙閣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地牢。”
安蓂玖整個人顫了顫,不寒而栗從他的血液裏擴散開來,他忍不住看向塵藻,又不忍心看他,隻眼睛斜了斜,身體都不敢動。
“不錯,那裏僅供等煙閣內的人使用。”令禾講這些話的時候神情陷入了遙遠悠長的過去,但是語調卻平靜地像是在講一篇毫無意義的文章。“待到黃口之年,他們就會以做遊戲為由被送進去,帶領他們的人會交給他們一些任務。”
令禾清晰地記得那次任務,因為帶領塵藻他們進去的人就是他。
令禾根據命令,先將他們帶到等煙閣的亂石山中讓他們玩捉迷藏。他做鬼,隻要被他抓到的人他都要讓他們供出塵藻的藏身地,若是不供就二話不說殺了,願意供話的人則可以活下來。
亂石山的石頭都是假山石,看起來十分巨大並且錯亂無規則,有很多藏身的大黑洞和可以窺竊的小洞口。但是對於知道這石頭擺放規則的人卻可以輕而易舉一窺天機,隻要站在一處地方,所有人的藏身之處便都會暴露。
令禾隨機抓出幾個自以為是的聰明孩子,殺雞儆猴,給還未暴露的孩子們一記狠狠地永生難忘的下馬威。
他忘不掉那些因為不願意供話而被他殺死的孩子們,他們充滿憤怒,激昂地團結,互相吼叫著要保護好他們的同伴,對於他們而言,塵藻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小少爺,隻是一個他們願意用生命去捍衛的好朋友。
於從小靈力高深,令人望塵莫及的令禾而言,這些孩子的抗爭不過是朝菌的遊戲,無力而又虛弱,他隨手一捏便可讓他們毫無痛苦地離開。但是他接到的命令卻不是這樣的,他要折磨他們,讓他們感受痛苦,讓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的其他孩子感到恐懼。
他就這樣看著這群孩子做著生命中第一次也會最後一次的奮力的無畏的反抗,他們張牙舞爪,手臂被刺穿了還要嚐試著去握他的劍,整條腿被卸去了還要用另一條腿去纏著他。在他們牙齒不斷地打顫中,他一個一個毫不留情地將劍刺穿他們的胸口。那些年輕的新鮮的汩汩流淌的一腔熱血,就這樣撕裂了塵藻對童年的所有僅存美好回憶。
這不是他第一次殺人,也不是他第一次殺同伴,他對這一切輕車駕熟,他曾經也是這樣陪著塵墨走來的。
就這麼一場誰也沒料到竟是生死攸關的捉迷藏遊戲結束後,塵染拎著瑟瑟發抖的無力反抗的塵藻的脖子,溫柔地對他說:“你看到了嗎,你的信任讓你畫地為牢,他們沒有任何人值得信任。包括令禾。”
他不會忘記塵藻看向他的眼神,濕漉漉的無助的洶湧迎頭撞上了信任的背叛的泛濫,對著唯一的希望的失望,對毫無道理的規則的憤懣火焰從他的瞳中一點一點地熄滅,也許那時他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徒勞。他沒法明白,這個處處照顧他像哥哥一樣的人,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剩下還活著的人又繼續被令禾趕著向地牢走去,那一路都被這群不過十歲的孩子畏葸不已的哭聲掩蓋,他埋著頭一聲不吭地兀自帶頭走著,他僵著脖子不敢轉頭,不敢看這群與他日夜相處的孩子們的眼神。他們眼裏的天真無邪全都被絕望淹沒,膽戰心驚、孤立無援地對身邊每一個人保持警惕,因為他們不知道,下一個被殺死的是哪個向他靠近的人,亦或是他們自己。
等煙閣的地牢幽暗潮濕,十分隱秘穩固,厚厚的牆壁就連電閃雷鳴被鎖在其中也隻能偃旗息鼓。所有命運的定性都將在此處覆水難收。此處的柱子粗大沉重,令禾第一次見到時就深深了然,這些神秘可怕的東西並不是要將誰打入萬劫不複的十八層地獄,而是要連他們的魂魄都一並永生禁錮。若是能從這裏出去,餘生的每一刻都必將將悔恨自己的出生。
塵藻被塵染夾在腰間向一捆卷軸一樣扔到了血跡幹涸的地牢。地上的每一塊磚都有著不可告人的痛苦秘密,他卑微地支棱著自己瘦小的身體爬去抱住塵染的腿,粗糲的地麵將他的膝蓋和手肘磨破,他用髒兮兮的小手不斷擦著白淨青澀的臉蛋,他滿臉淚痕,小聲啜泣,連聲音都不敢放大。令禾終於崩潰般將頭扭過不敢再看。
塵染似乎是在意料之中,隻是嘲諷地一揚嘴角,稍稍動了動手指,他身後的塵墨就低著頭走上前來。塵墨渾身僵硬,麵色蒼白,嘴唇幹涸被他咬出了血牙印,他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和表情,他怕自己稍有鬆弛就要逃開。
塵墨走到塵藻身邊,不敢蹲下,隻輕聲說:“乖,放手。”
塵藻一聽兄長柔軟的聲音便死死拽住塵染,終於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不要!我不要!父親!兄長!我不要!”
塵墨的眼眶漸漸紅透,他的心已經濕了一片,弟弟稚氣的絕望聲音簡直在將他淩遲後又碎屍萬段。
塵染瞟了一眼塵墨,見他動了惻隱之心,在戲謔似的無聲地笑後便毫不留情地一腳將塵藻踹開,用了兩分勁道便將他踢至牆角,額頭撞破了一塊,鮮血直流,直接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