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院的封芯花綻得百花爭豔,牆上一層一層厚厚的藤枝綠葉不止,還湧上了大量的新鮮顏色。那些原本隻在低矮之處小小開放的花朵,全都像是醉酒不知自己是何物一般放肆蔓延,囂張得容不得牆麵一絲空白。
整幢瓊月樓也被巨大的花瓣包裹起來,宛若繈褓中新生出露頭頂的嬰兒,隻差兩步就幾乎要淹沒瓊月樓了。這些花綺麗得古怪,遍布凝結在花瓣上的水珠都比外頭那些要大,還自帶著詭譎卻令人心曠神怡的芬芳。藤蔓粗得可怕,橫亙在眾人身前攔腰截路,上麵還有密密麻麻的棘刺。
安蓂玖鬼使神差地去摸了一下那藤蔓上的刺,手指才碰到就湧出了血珠,但瞬間就像是被藤蔓吸收了一樣消失了。不知是不是錯覺,吸收了血珠的那塊顏色竟然愈發鮮活。
安蓂玖看了看手指被刺破的地方,竟然連一絲疼痛都沒有。不僅沒有疼痛,他還很不合時宜地想起他和塵藻大鬧風棲王府那日。雖說十指連心,但心中竟然樂出了花。
楊岩闌提醒道:“這些花詭譎得可怕,小心被傷。”
安蓂玖收回手後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但這種失落讓他撿回一些神誌——至少情不自禁想受傷這事絕對不正常。
他們腳下也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隻能踩著這些鮮活的植被之上進入。落腳也是綿軟之感,好像踩著棉花走路,大約神仙騰雲也不過如此了。
季洹用扇子挑了挑腳下的植被,發現已經細密繁複地被覆蓋了十多層,無法再去找地麵,隻好作罷,心中愧疚地踩著一路枝葉滲出的汁液走去,口中暗自念叨:“罪過罪過……這也太像踩著別人的屍體了……”
塵藻走在最前麵,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用掌力野蠻地轟開了瓊月樓的大門,他臉上帶著一股被玩弄的陰翳,直接將大門轟碎了。
瓊月樓內的花植正常一些,至少大小形態都與普通的花植無異。滿屋的花雖是一派好景,但看得還是令人發怵。
塵藻緊鎖著眉頭,“戾氣就在這裏的某處,大家分開找一下。”他說完就飛身到最裏麵一處開始搜尋。
安蓂玖隨手抽查了身邊最近的一盆花,隻見花瓣上密密麻麻有些黑色的痕跡。他深吸一口氣憋著湊近一看,竟然是字!
他眯著眼睛磕磕絆絆地讀著:“恨許八竅玲瓏心,碧落黃泉無人尋。”
另外三人一聽,紛紛拾起手邊的花查看,果然每一朵上都有字。
季洹道:“紅妝紅衣著為伊,冷帳冷衾說不清。”
楊岩闌:“冬雨方才知曉恨,春又帶走雪素裝。”
塵藻念:“卿過溫泉濕履側,我處寒淵已溺頂。”
安蓂玖聽完這些充滿著閨中怨念的句子漸漸地歎了口氣,也不再捂著鼻子。他遺憾道:“這字字句句中全是恨,怎麼我看著都是愛啊……”
塵藻隨手拿起一盆花仔細一看,土中埋著一卷卷軸。他輕輕將卷軸抽出,瞬時他的內心像是踩過尖刺一般警醒——這卷軸就是戾氣的來源。
塵藻立刻抽開畫繩攤開,另外三人也跟著湊上前來查看,是一幅畫。
畫中有兩個女子,清麗妙曼,含情脈脈。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側著身子舉著鏡子;另一人站在她對麵,在幫她細細描眉。
塵藻道:“這位坐著的女子是堇塗夫人?”
楊岩闌未置是否,他注意到卷末有一個章印,他指著章印道:“這個印章……”他微微眯起眼,在腦海中細細回憶起好像在哪裏見過。他倏然一驚:“是花瓊月的。”
安蓂玖支著手輕輕摸著下巴思忖一番,猜道:“那這麼說,畫中的人應是花瓊月與堇塗夫人?”
楊岩闌毫不猶豫地就否認了,“不可能。花瓊月年歲與家母相仿,家母與花瓊月相交好時已三十歲有餘,若花瓊月如今還在,應已年過半百。這畫中女子與花瓊月年歲也相仿,可是堇塗夫人看起來不過就比我們大上幾歲,即便是修仙之人也不可能保持這樣的容貌。”
忽然,畫卷不知何處飄落了一片東西,季洹眼疾手快接住拿起來一看,是一則紅箋。紅箋這種東西極其有代表性,是女子用來寫情書用的。
“你們看,這邊有一小句話。”季洹指著紅箋上端正秀麗的蠅頭小楷,他念道:“往年相思不相忘,相思不忘思經年。”
塵藻倏地眉頭一皺,厲聲道:“讓開!”
瞬時四人一齊向後飛身讓開,畫卷一落地,立刻升起一股青煙。甜膩詭譎的水腥氣混著腐爛的花香越來越重,另外三人都看著塵藻的反應,因為隻有他才知道這畫卷的氣息究竟如何。
塵藻皺著的眉頭沒有絲毫放鬆,眼神鋒利,牙關緊咬,咬肌突出,將下顎線條拉得繃直,拳頭捏得青白,另一隻手早就引出水凝劍戒備著。
安蓂玖很少見到他這副警戒的樣子,便也單手輕輕推著雲埋的劍格,隨時準備出鞘。
那股青煙越冒越快,越冒越多,此時宛如煙火箱一般向外狂竄,不一會兒,就將這間屋子填滿了。就在這難以辨認的青煙中,有一處稍暗的影子凝成了一個人形。
煙漸漸消散,出現一位妝發衣冠與畫中站著的那位一致的女子。她好像是沒有注意到身周的一切,緩緩蹲下,撿起那卷畫軸,輕輕吹開上麵的灰。
塵藻沉著氣,眼睛一眯,嚴肅地問:“你是花瓊月?”
麵前的女子邪魅地抬眼,眼角細長,將眼神投射得很是嫵媚。她嘴角一勾,微微啟齒,貝齒貼著薄薄的嘴唇一顆一顆露出,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魅之感。
“是,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