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傍晚,夕陽的餘暉還沒有完全消散,下灣河的炊煙早就連接成一片在空中彌漫,林中文還沒來得及卸下肩上的柴草就聽見屋裏又吵了起來!他不用細聽就知道,爺孫倆又為了下象棋翻了臉。緊接著他就看見小林鴻氣呼呼的從門檻裏衝出來,指著屋裏麵大聲的對林中文喊到:“不要臉,太不要臉了,你就不能管管你爹,從小就逼著我背什麼觀棋不語真君子,舉手無悔大丈夫,他倒好,整個一個老無賴,老老老無賴”
林中文對於兒子的出言不遜好像早就見怪不怪了,似乎也並沒有要斥責的意思,拍了拍身上的土,旁若無人的進了廚房。婆媳倆正圍著在鍋台邊忙著,魚都快熬好了,邱月香正在往鍋裏貼玉米餅子,一抬頭見林中文進來,忍不住埋怨:“老的沒個老樣,小的沒個小樣,你也不管管?我看是時候送縣城裏了,得有個人拘束他了,你看他越來越沒個正形了,跟誰都沒個大沒個小的,這樣下去能行?你得趕緊想辦法”
林中文不耐煩的“嗯”了一聲,正準備伸手去抓一把煮青豆,就被老太太一燒火棍給擋了回去,這才悻悻的躲閃著回到了東廂房。看老頭還在捋著胡子對著棋盤冥思苦想,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身後一排雜亂無章的書籍更是橫七豎八的,林中文皺了皺眉頭,還是著手收拾了起來。一邊收拾一邊說“大!鴻兒也不小了,你這天天讓他圍著你轉也不是個事,要不送他舅舅那去吧,他舅油坊正好也缺人手,讓他去趟趟吧。”
林煥好像壓根就沒聽見兒子說什麼,用手裏的炮不停的敲打著旁邊的小卒子,略有所思的嘀咕道:“小兔崽了,成精了,這才幾天呀!都能看四步棋了,看來是得找個人好好修剪一下了,這幾天我得抓緊把我手裏活教給他,不能在我手裏失傳了呀!”
林中華一聽不樂意了,把剛收拾好的書一股腦的又扔了回去,大聲的說:“不行,不行!我不同意,別的我不管,他還是個孩子,反正死人的那一套玩意你不能讓他學,要是因為這事月香跟你翻臉我可不插不上嘴,你看著辦吧”,說完氣鼓鼓又走了。
林煥歎了口氣,把油燈輕輕點上,就看到林鴻趴在窗縫裏往裏瞅,他悄悄撿起一粒黃豆用中指朝林鴻腦門彈了過去,窗縫突然閉合,黃豆在窗楞上拐了個彎突然又回到了林煥手裏。林鴻這時候已經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臉竄了進來,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殘局,摸著下巴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模仿林煥的口氣說:“你求求我呀,快求求我,我心一軟讓你一個車也不是沒有可能”……
“吃飯了!”
隨著一聲吆喝,爺孫倆的劍拔弩張頓時停了下來。有時候就是這樣,世上所有的事沒有什麼是一頓飯不能解決的!
入夜的風依舊沒有一絲絲涼氣,貓頭鷹淒厲的叫聲陡然而起,似乎又愈來愈近越來越尖銳。林煥把煙袋裏的煙絲點著,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又狠狠的吐了出去,輕煙沒有消散,順著窗戶悠悠的飄了出去。月色朦朧,一片桂花樹的葉子莫名飄了進來,林煥伸手接了過來,透過閃動的燈火,林煥的手指突然劇烈的抖動了一下,混濁的眼裏仿佛有了悲哀,他轉頭看了看正在納鞋底的老伴,低沉的說:“春嬸走了!”
林煥是十裏八鄉所剩不多的白事公,自清道光年至今,林家祖上一直靠此謀生,到了林煥這一代由於戰亂迭起,民不聊生,老百姓大都流離失所,宛如江河浮萍,要不是林煥年輕時候隨馬幫千裏奔馳兼學的一身給牛馬治病的本事傍身,這一家人早就吃上頓沒了下頓了。饒是如此,這窮鄉僻壤的,幾口人也得省吃儉用。雖說清苦,卻也難得的過了幾年太平無事的日子!
林中文接棒老爹,一本《牛馬經》也算背的滾瓜爛熟,加之悟性極高,在這方圓百裏之內聲名日隆,隻不過他從小對白事極度排斥,尤其是娶了婆娘以後,怕老婆怕的要死,邱月香又從心裏頭也嫌棄這一行,不但不讓中文插手,就連林鴻好奇心重,偶爾去看個熱鬧也會被罵個半天,久而久之,林煥也就不再勉強兒子,就是不忍心斷了營生,又能抓點小錢補貼家用,隻得凡事親力親為,不遺餘力。
下灣河上下不過四五十戶人家,春嬸住在村西頭,兩家有遠親,平時走的又近。去年一場大雪後,春嬸不小心跌進了門前的石溝,借著由頭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最近四五天已經水米不進了,林煥私下裏給掐過了八字,過不了夏天。
這不,話音剛落,門外就傳開了沉重的叩門聲,林中文還沒起身,林鴻就一個翻跳出了院子,徑直奔外門而去。敲門的正是春嬸的兒子阿寶,門一開,阿寶兩眼含淚手托素紙跪地而拜,嗓門顫動著提高了八度:“家母仙逝,外侄徐大寶特來請林叔送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