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夢境,無論你如何掙紮,都醒不過來。而當你醒過來之後,就像被某樣尖銳物體刺穿心髒般的疼痛,大口大口地喘氣,卻依舊不能克製額頭上不斷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這種夢,一般被稱為“魘”。
2010年一月末的上海郊區,陰雨糜爛了郊區的馬路,車輛行駛濺起的泥漿老是會飛起沾上行人的鞋子和褲腳,肮髒的顏色。
彼時的周亦辰居住在上海浦東,靠近長江出海口的保稅區外某個小區的三居室裏,一起合租的有一個陝西來的三口之家和一對安徽的年輕小情侶。周亦辰是某美資電子廠的會計,這個電子廠專門生產手機、車載視頻、電視機等電器的液晶屏,這是周亦辰在09年的夏天大專畢業後麵試的第一個工作,很幸運的,在眾多的麵試者中被選上,順利的進入了公司的辦公區,和那些普通的外來打工人員不一樣,他們在工廠車間嚴厲到近乎苛刻的管理下日夜倒換地埋頭工作,而周亦辰則舒舒服服地坐在辦公室裏吹著空調玩著電腦、朝九晚五的正常上下班,隻有偶爾會加加班,不過也無所謂,薪水很高,加班費也不少,還有獎金可以拿。
節假日裏,周亦辰會和幾個關係好的女同事一起去逛逛街泡泡酒吧,生活過得很輕鬆。可是,日子久了,周亦辰漸漸覺得厭倦了,那些表麵看來跟你很親密的同事、卻也隻是表麵,競爭其實一直存在,背地裏勾心鬥角的暗湧時時都有,小人針眼到處都是,什麼都得做得小心翼翼。周亦辰隻有在每次下班回到家、關上自己的房門之後才會覺得安全。
在這樣職業化地工作了七個月之後,周亦辰終於決定辭職了。
早上出門的時候,周亦辰望著陰沉的天空,最終還是帶上了雨傘,這個決定沒有錯,在她領了結算好的工資、出了工廠大門之後,下雨了。
周亦辰撐著傘,步行至保稅區附近的一個火車票代售點,來這裏購票的人絕大多數是在附近工廠打工的外來務工者,臨近春節,整個大院子裏都是在排隊等待買票回家的人,全國各地的方言和著雨水混合泥土的腥味一起充斥著空氣,悶到讓人想吐。
在排了將近一個小時的隊後,周亦辰買到了一張三天後上海南站開往昆明的火車臥鋪票。
半個月之前,元旦之後的第十三天下午,周亦辰的中年男友乘坐飛機從浦東機場飛回了太平洋另一邊,美國的亞特蘭大,那個他有著家庭和事業的地方。那天在機場送別,看著男友走進安檢口的背影,周亦辰即時做了一個決定--離開上海。那晚回到家,周亦辰一宿沒睡,開著電腦一直在查詢一個她夢想了十年的地方,在翌日的晨光撕破黎明黑暗的時候,定下了離開的日子。
從房東家出來時,天色已暗。看不到長庚星,覆蓋了凝重雲層的天空依然掉落著雨滴,不成片,卻陰霾著連綿不斷,仿佛下得沒有盡頭。周亦辰的心,在跟房東聊天之後變得異常的明朗。
房東姓勞,典型的上海市井小老太,但是卻對周亦辰很好,說是因為她長得很像老太死去的女兒,當然,對於這樣的說法、周亦辰也隻能是抽搐著嘴角勉強笑笑。由於決定好了要出去走走,租住的房間裏的家具和私人物品是必須得處理的,周亦辰嫌收拾打包寄回家太麻煩,卻又不舍得賣掉那些她花了好多心血淘來的漂亮家具和精致擺設,於是就跟房東商量著繼續租下這個房間,但是不交水電費、因為人不住在裏麵,而且房租價格也要減半。老太太在思慮了大約半個小時的沉默時間後,咧開嘴、笑著對周亦辰說了一個“好”字,一口金牙在日光燈下閃閃發光。為了報答房東太太,周亦辰去市場買菜、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老太跟她的小老頭都吃得滋滋響、津津有味。
三天後。
下午一點半,在確認了房間的門窗鎖好了之後,周亦辰拖著她新買的小行李箱、背著她裝了筆記本電腦的大背包出門了。上海,依然在下著雨。
兩個小時之後,上海火車南站候車大廳,已經沒有閑餘的座位了,周亦辰拖著行李箱靠在洗手間旁的吸煙室門邊,旁邊都是抽煙的男人,煙霧繚繞。無聊至極,周亦辰拿出手機看小說,也給自己點上了一支煙,上海的“利群”,在便利店裏賣十四塊五或者十五塊錢一包,周亦辰來上海三年半,就抽了三年半的“利群”,而周亦辰的煙齡也將近五年了。這次,周亦辰帶了兩條“利群”裝在行李箱裏,一時半會她還戒不了利群的味道。其實,也沒多大的必要去戒掉這個味道,隻是她習慣了每到一個地方就換一種那個地方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