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的響聲震得聽不清近在咫尺的人的說話聲,紅衣碎屑幾乎鋪遍了剛剛撒了一層細沙的整條大街。鼓樂之聲不停歇,道路兩旁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都被一尺來寬的紅布攔著,正在指指點點,說笑個沒完。忽聽有人喊道:“來了,來了!”眾人一起伸頭望去,隻見前方過來了二十個樂手奏著細樂,八匹棗紅大馬,馬上坐著一溜兒頭臉齊整衣著光鮮的少年,後麵跟著兩排人舉著喜牌,再後麵出現了二十四個侍女,手提紅色宮燈。人人臉上麵帶笑容。一頂大紅八角垂流蘇描金繡鳳的大轎抬了來,周圍跟著八個婢女,手捧佛塵痰盂等盥洗梳理之物。轎子後麵則是一長串望不到頭的人馬,載著大批嫁妝,無論是家具古董字畫,亦或是首飾盒子等細碎物品,全用紅綢紮著,看上去喜氣洋洋,耀花了旁觀人的眼睛。
“這就可以說是‘十裏紅妝’了!”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搖頭晃腦地道,“真不愧是金陵王家,再沒有人有這般氣魄的。”一邊一個老者笑著接道:“可不是!何況如今是王家嫡出小姐嫁到榮國府長房長孫家裏,自是非同一般!要還想看到這等熱鬧場麵,怕還要等個十年八年的呢!”眾人聽了起哄,邊看邊七嘴八舌地說起他倆家的八卦趣事來。
此時榮國府內張燈結彩,無論主子下人都穿戴一新,雖然忙碌,但都一絲兒不亂,顯然是管理有方。二房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匆匆走來,見走廊上立著一個眼熟的丫頭,招手叫了來。丫頭小跑過來行禮,周瑞家的細細看了她一眼道:“去大夫人那兒催催,轎子快進門了。要是見了有什麼不周的地方趕緊再叫人去幫幫忙,人都等著呢!”丫頭應了一聲就去了,周瑞家的眯著眼看著丫頭跑去的方向,像想起什麼似的撇了撇嘴。
那丫頭不過一時便到了邢夫人院內,見靜悄悄的,便放緩腳步到了房門口。有婢女掀了簾子,她進了去小聲通報了立在門前的一個大丫頭就站住不動。正在這時,邢夫人的說話聲傳來:“……不是我要趕你,隻是如今你家裏人要接你回去成親,我也留不得你呀!正正經經的三媒六聘,你老子做的主,我也是不好說什麼的!”隱隱約約有女子哭泣的聲音伴著說話聲,邢夫人話一說完,哭聲更是清晰可聞。
那丫頭心下好奇,看見周圍站著的丫頭都麵色各異,有的還在咬耳朵,無人管她,便慢慢挪到靠裏屋近的地方,細細聽著動靜。
“還請姑媽救救我!我知道姑媽是最疼我的,不像他們這樣逼我,我是死也不回去的!”裏麵傳出了一個年輕女子的哽咽之聲,十分可憐。
邢夫人坐在梳妝台前,背對著那跪倒在地的少女,由著身邊的丫鬟給她插了一支珠絲鳳釵,對著銅鏡看了又看,才又說道:“做女孩兒總是要嫁人的。你年紀小,不知道。雖說是續弦,聽說人不錯,就是年紀大了些,但這又有什麼?過了一年半載,生了兒子,你還不是什麼都有了?你在此地,終非了局!”那少女以袖掩麵,哭得肩頭一聳一聳的,半倚著身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仍是搖頭道:“姑媽!我寧願在這裏做個奴婢,自己過活也好!隻求姑媽給我做主!您向來最心腸好,又憐惜我,怎麼到了緊要關頭就不管我了?求您看在親戚情分上,也庇護我些!”
說話間,邢夫人已經收拾完畢。她站起身來,兩邊有丫頭上來扶著,邢夫人歎了口氣道:“繡英,送姑娘回房歇著。被她鬧了半天,我倒有些乏了。”旁邊出來一個穿淺藍比甲的丫鬟,上去攙了少女起來就走。原本呆在少女身邊的小丫頭也慌忙跟著起來扶著她家姑娘。那少女隻是哭,又拗不過,拖拖拉拉地被拽了出去。邢夫人沒看見似的,伸著手臂讓丫鬟整理一下衣服上皺褶,又道:“今兒是你璉二哥哥大喜的日子,你這副快要斷腸的樣子做出來給誰看?不必出來了,想你要回家也要準備準備,不要耽誤了!”
傳話的丫頭見一個小姐模樣的人被攙了出去,隨後邢夫人並幾個丫頭來到。眾丫鬟齊齊福了身,邢夫人看了一眼傳話丫頭,哼了一聲,便出了門。
榮國府大堂內滿滿地擺了酒席,席麵上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裏遊的無不應有盡有,基本是座無虛席,滿眼是錦繡輝煌金冠玉帶,推杯換盞喧嘩說笑之聲不絕於耳。中央大桌子圍了一圈青年公子,正在笑鬧著。其中一個長挑身材的,穿著一身大紅喜服,胸前帶著一朵大紅花的,正被旁邊人灌著酒。待喝下一杯,眾人叫好。寧國府當家人賈珍見此怕誤了吉時,向神武將軍之子馮紫英使了個眼色,笑道:“好了好了,你們也得了意了,就放手罷!偏要把他灌得入不了洞房才成是不是?趕明兒叫你們知道知道璉二奶奶的厲害!”眾人大笑,真就放了新郎官,還有幾個頑皮的拉住不放,馮紫英又和其他幾個人幫著喝了酒才算完。新郎官賈璉被賈蓉和賈薔扶了入內稍做休息,一邊有丫鬟端上醒酒物事。賈蓉揮退了丫鬟,倒了半碗醒酒湯給賈璉喝了,賈薔又拿了醒酒石讓賈璉含著。一時半會兒過去,賈璉才方覺得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