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裏吵吵嚷嚷,這就是翡翠中學高三6班的狀態,今天是周二,離高考還有94天。
翡翠中學是H市的一所私立學校,但是呢,也沒門檻,給錢就能上,進來的學生非富即貴,就是不讀書。
隻有我,一個小小的富二代,父母靠批發服裝,有了一點小錢,也把我送了進來。
這種處境下,我真的謝謝了。
班主任賈大林大概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天天看他著急上火,嘴巴上都是泡,聽說是為了私立校的工資,從重點校轉過來的。真的是“為五鬥米折腰”,用生命換富貴。
賈大林其實講課不錯,在教室裏沒那麼吵的時候,賈大林的課我還是聽進去一點,什麼“呦呦鹿鳴,食野之蘋”,什麼“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所以我的成績一直能保持在班級的中遊,也不是我不想努力,控分小能手,成績保持中等也算給父母交代,在這所學校,我,做學霸,不是給自己立了人設?
進一步水漫金山,退一步人情世故。
畢竟我來這學校,按我爸媽的意思,就是多認識點人,以後好辦事,我是個要繼承家裏一畝三分地的崽,上個學不學壞就行了。
所以今天賈大林又開始上勁,我一點不奇怪,每周二他都要想個轍,對我們這群迷失在物欲裏的祖國大好青年進行愛的教育。但是這周,是請了個清潔工上台演講?
這個清潔工,我略眼熟,校園裏經常見到,藍色的工作服,低頭做事,默不作聲。就是校園裏的隱形人,跟我是一樣一樣的。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她在台上嘟嘟囔囔的自述,被第一排的我聽懂了。
除了我以外,教室還是那麼吵,班主任賈大林的“愛的教育”宣告第N+1次失敗。
女清潔工叫做王翠花,她的前半生很平凡,小時候生長在偏遠山區,6歲就被爸爸許給村裏一個大齡跛腳男人,10歲有機會讀書(因為山裏來了個大學生),讀到12歲,父母死活要她嫁人,那是真難啊,翠花不從,畢竟王翠花已經知道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知道山脊的盡頭是燦若星河的大海,知道女人也可以撐起半邊天。
然後此處就省略,因為夾雜了一堆方言土話,我也聽不清楚,總之她最後從山裏出來,曆經千辛萬苦,現在能夠站在學校裏,靠做清潔工來養活自己,算是命運的改寫了。
當天放學以後,我點開我的朋友圈,果然,同桌的雞哥上傳了一段視頻,是今天女清潔工在我們班“演講”的視頻,配文依舊不堪,除了一堆問候賈大林的汙言穢語,大概的意思就是對女清潔工的人身攻擊了。
不明白這些躁動的年輕人是怎麼回事?看什麼都不順眼。但還是老套路,點讚評論,老鐵666。
視頻是完整的,那段我聽不清楚的部分也被錄下來了,當然了,如果我不點開,就沒有後麵的事了,就像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孫悟空對唐僧說,“師父遠些再遠些”,唐僧說:“我不。”全劇終。
我鬼使神差打開了翻譯軟件,就沒想過,山區土話,怎麼可能被翻譯出來,結果讓我很震驚,這小破軟件,居然能識別出王翠花說的居然是拉丁語,還是古拉丁語,但是意思翻譯不出來。古古怪怪。
我對王翠花產生了好奇,這算是我單調乏味的高三生活裏的一點小樂子吧。
說真的,直到現在,我都覺得這到底是不是一場夢?
3月10日 晴 微微有雲
本來在學校的生活,平(shang)靜(xue)無(xiang)波(shang fen),自從有了新目標,我就開始期待起來了。
我知道你期待我的期待。
白天王翠花在剪花枝,對,她還幹上花匠的活了,翡翠高中真牛,請一個人當三個人使,一年學費十萬雪花銀,請多一點人,會破產嗎?
王翠花,她這個月的剪枝主題,是生物主題還是醫學主題,那裏的草垛子,是準備做脫氧核糖核酸序列嗎?我覺得像,要不然誰會把花枝剪成雙螺旋結構啊?
反正自從知道她會講拉丁語,我就覺得她手下就沒有簡簡單單的東西。
後來王翠花中途去掃了女廁所,我上課去了。中斷觀察。
一堂課結束,我在走廊往下四處張望,可巧了,王翠花在那座金橋上擦獅子頭,我們學校的那座金橋,據說是仿牛津大學的太息橋,但是簡化了,剩個橋拱,護欄還鍍了金(招生簡章封麵警告),安了兩排石刻獅子頭,還貼了金,顯富貴,說真的,我覺得學費是不是大概率都花在了這些華而不實的建築上,圖書館裏一萬本書都沒有,淨整一些花裏胡哨的。
看著金橋,我就入神,此時真想吟詩一首:那河岸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我可真是個好學生啊。
反正,陽光照在金橋上,也照著王翠花,我在三樓的走廊這裏,看著看著,感覺王翠花像是浮起來了,沒有看錯,腳底下的陰影是有變化的,越變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