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有些新氣象的時代，雖然斷壁殘垣還沒來得及清理，那些鋪天蓋地的標語口號還殘存在這些斷壁殘垣上。這是個有二百多年曆史的小城，從前有護城河，現在沒了，連河的痕跡都找不到了，隻東西南北的門樓子還在，青磚灰瓦，每天還有風鈴叮叮零零地在簷下響。
在這小城裏，人們或許記得這兩家，或許已經忘記。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苟老師看到或是想到朱老師就生氣。因為朱老師搶了他的夢中情人，還讓她給他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其實讓他生氣的事遠不止這些，這不，大女兒苟學梅逢人就說，“要嫁就嫁朱孝天這樣的，因為他艱苦樸素，任勞任怨。”
都二十歲的大姑娘了，這樣不知羞臊，苟老師扯住她的頭發就要打，老婆忙護住：“老苟，你又發啥邪風？”
苟老師指著姑娘的手直顫，機關槍似的要橫掃一片，“做了丟臉事還生怕別人不知，你看那大臉，氣死我了。”
苟老師頹然地坐在凳上直搖頭，臉紅一陣白一陣。
老婆白了大姑娘一眼，也不禁歎了口氣，“你就不能給我漲點臉？”
苟學梅捂著頭發和臉，笑著跳著說：“我咋了？不就是做了一件好人好事嗎？學習雷鋒好榜樣，不對嗎？”
見苟老師還在那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氣，老婆和顏悅色道：“老苟，雖然是朱老大，可是咱也不能見死不救啊！你說對吧？”
苟老師從凳子上躥起來，“不對，就是不對，你們氣我吧，就氣我吧。”
老婆見他這氣樣，眼裏頓時湧出淚，猛地轉過身，將身上的圍裙扯下來，“賴蛤蟆想吃天鵝肉，吃不著就氣這樣，我呸！”
學梅見狀，忙從地上撿起圍裙圍在自己身上，沒心沒肺地搖頭晃腦地哼起時下流行的鄧麗君的甜蜜蜜，去廚房裏做飯了，廚房裏一會就飄出香味。
苟老師悶著頭從屋裏闖出去，老婆趴在窗口咬牙切齒地叫：“這日子真沒法過了。”
朱孝天此時正躺在人民醫院的病床上。他真不明白那天的自己咋那麼脆弱，太陽一出來，隻覺一陣氣悶，就暈過去了，他不允許自己這樣，因為他是大哥，更不想讓老苟家的人看扁，所以醒來後發現是苟學梅救的他，就又羞又急地嚷嚷些自己也忘了的話，總之把人家給氣跑了。
大夫們都說他太無情無義，人家好心救你，你不謝也不能罵人家啊！
可是他總覺得自己做的對。
說實話，他對苟學梅沒有惡感，相反倒有些好感。上學時一直在一個班。多年在一起，他幾乎就沒見她愁過哭過，整天嘻嘻哈哈，還有個特點，就是心眼好，好人好事經常被學校廣播。別以為她不美，她們老苟家沒有醜人，就連她爸那惡人長得都又高又帥。她隻是微胖，臉像朵大芍藥花，笑時嘴角兩邊酒窩立即深陷進去。也別以為沒人追她，她好像不懂情為何物，白白地錯過。他倆相似點很多，就連學習成績都差不多，都是大學漏子，他差六分，她差五分。
好感都讓苟老師給扼殺在搖籃裏了。苟老師當過他們數學老師，不知為什麼總是拿話奚落他，最難受的一次是說他腦袋笨得像頭豬，比他爸還笨，當場就與苟老師對罵起來，甚至動起了手。
事後苟學梅找過他，可是他說她跟她爸都是一丘之貉，這句話讓幾年來一直笑的姑娘哭得一塌糊塗。
兩人的關係就此止步。
爸爸親切地望著自己的兒子，臉像刀削的，纖瘦的身子好像高梁杆，眼睛微微地閉著，皺著眉，好像從出生到現在都是這樣皺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