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簡,不愛說話,取名漠。愛做夢,不是那種青天白日夢,就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昏昏睡去,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我努力的在兩者中間生存。

分不清了,就隨他去吧。夜晚是個複雜的名詞。退去了白天的喧囂,所以夜晚代表著安靜,安靜的出奇,或許又按耐不住寂寞,所以夜晚代表焦慮,焦慮過後又需要放鬆緊張的心情,而這時夜晚又代表了鬆弛。鬆弛的心情,配上點點蟲鳴,困倦的雙眼還想努力再看一眼這個世界。

我想看一眼這個世界,就像我的腦袋貼近柏油路時,我還在感受路麵帶來的冰冷感。我感覺到胸腔中熱血與空氣的接觸,但是一種液體,一種氣體,終究融合不在一起,所以液體也落在柏油路上。迸濺的血花,是我留給世界最後且最美的印記。

我站在路口,一陣刺眼的燈光讓我的眼睛,一陣眩暈,夾雜著刺耳的緊急刹車聲。我感到臉上似乎有一點點帶著鐵腥味的溫存。

我用手抹去,但是越抹越多。然後我看著自己的手,被染成了紅色。我就像一個木樁一樣,一動不動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我努力回想在燈光讓我眩暈前的畫麵,一個小女孩,白色裙子,一個路口,有些雜草,一輛卡車,有些快。

後來,白裙子成了紅裙子。三個人,我,女孩和司機,成了一群人。一輛車,成了一堆車。沒有一句話,變成了嘈雜的聲音。

“頭在哪?”一個聲音。

“還沒找到,我去草叢裏找找。”兩個聲音。

“胳膊在這。”三個聲音。

“都讓開,別擋道。”四個聲音。

“……”數不清了,也聽不清楚了。

“可以帶我回家嘛?”這是另一種聲音。

“姐姐,可以帶我回家嘛?”還是這個聲音。

我四下看看,確定沒有人和我說話。我感覺有人拉了一下我的裙角,一雙可愛的眼睛,布靈布靈的看著我。嘟嘟的嘴,鮮嫩誘人,她濕噠噠的裙角,滴落在地上,開成動情的紅花。

“我隻是想回家,我想爸爸媽媽。”我默不作聲,她拉著我的手指節,一步步往前走。

我和她路過那個路口,她看著地上的紅色印記,嗬嗬笑起來。

“這個顏色好像爸爸給我買的畫筆,我一直都舍不得用呢。”然後她馬上又不說話了。

“她會不會疼呀,為什麼她沒有腿腿,她到底長什麼樣子?”也就傷心了兩三秒,我正想安慰她呢。

我在思考怎麼去安慰她,還在組織語言的時候。她很急促地說:“我們快走吧,今天爸爸媽媽要回來了。”

我就這樣被她牽著手,走在柏油路的兩邊。路上沒有一輛車,兩邊卻開滿了花。她走著采著,一會就一大捧。

“我們要去哪裏?”我忍不住問她。

她不說話,隻是往前一直走。路很長很長,小女孩沒有一點疲憊。花漸漸的拿不下了,她也就不摘了。

我就一直看著她,她忽然停下腳步。一個破陋的小屋出現在我們麵前。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小屋會出現,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推開門,門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她熟練的舀起一瓢水,又多加一瓢。拾木頭,引火燒水。然後她把被子疊起來,放到衣櫥裏。衣櫥裏為數不多的衣服,一件是一個灰色的工裝外套,一件是一個紅色的呢子褂。剩下的幾件,一件小半截袖上麵的圖案已經看不清了,一個粉紅色的小襖,一件小毛衣,兩條褲子。而她身上穿的白色小裙子與這個環境顯的格格不入。

然後她又出去拿過來一把掃帚,把地上掃了一遍,盡管已經很幹淨了。手裏的抹布,在飛舞,像這個女孩一樣,似乎暗示著很重要的客人要到來。

時間似乎停止不動,又讓我覺得窒息,我想說的話,總是打不開嘴巴,似乎一切有意的阻止我發聲。

水開始冒氣,咕嘟咕嘟冒泡。

“妮兒,我跟你娘回來了。”男人放下手中蛇皮袋,女人也放下手裏一個小書包。

她們進來,似乎並沒有看到躲在角落裏,正在和他們躲迷藏的女兒。

女兒一句話也不說,她想讓爸爸媽媽來找她。她捂著嘴笑著,眼睛眯成一條縫。裙子上的紅花與女孩的可愛,像一幅用繡花針織成的美麗畫卷,但是針卻忘了拿下來。

電話響起,爸爸媽媽匆匆離開了屋子,他們一路哀嚎。

女孩聽沒有了聲音,她悄悄地出來,看著爸爸媽媽又離開的身影,一隻手扶在門框上。她知道爸爸媽媽總有一天會來的。

想到這裏,她又開心的笑起來。牆上的照片,笑的是那麼天真可愛,手裏還有一大捧野菊花。

我嘴裏呢喃著,想要伸手去觸摸這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哪怕隻要能抱一下也好。終究是運動神經不經意間將我從夢境拉回。但我依然融進深深地夜,如同跌落於厚重的大海,我越努力清醒越是浪費力氣。

我終於無奈的轉了個身,月光傾瀉下來打濕了我的衣角,也浸透了我的夢。

今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