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熱鬧的人群中,他看到了久違的吳媽。不過,吳媽卻沒有看他,而是看著士兵們的洋槍。
這時,他發現那些看熱鬧的人,他們的眼睛,很像四年前,那匹餓狼的眼睛。
那些眼睛,都好像在一起咬他的“靈魂”。他耳朵聽到槍聲,覺得全身迸散了。
寫到這裏,阿 Q已經結束了一生。
然而,這篇文章並沒有結束,魯訊又有了新的設計。
阿 Q 畫圓的過程,與標題的大團圓,有一種遙相呼應的關係。
圓,代表著循環,代表著輪回。
雖然他在意識裏,很想把這個圈畫圓,但這可惡的筆,不但很沉重,還不聽話。
終究是圓畫歪了,他還安慰自己說:“孫子才會畫的圓。”
魯訊想暗示讀者,阿 Q 即將迎來一個打破輪回的契機,一個覺醒的契機。
阿 Q 的思想,樣樣是合於聖經賢傳,比如“男女之大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關鍵是,這些話都是阿 Q 無師自通的,因為沒有人教他。
最後,他在大家圍觀下,突然想到一句:“過了 20 年後,又是一個好漢”。像是他自我意識的一次大爆發。
雖然是一種爆發,但是這句話,仍然有精神勝利法的本質。
死了以後,會重新化身成一個赤條條的嬰兒。說明阿 Q 終於覺悟了,不再用精神勝利法,來麻痹自己。
他思想的覺醒,源於精神勝利法的本質。其本質,就是不懂得失敗,不承認自己的局限性。
而精神勝利法的功能,是一種秩序的恢複機製。
不僅是阿 Q 進行自我安慰的機製,還是他的自我本身。
沒有精神勝利法,阿 Q 就無法將自己的關係,與周遭的關係合理化。
因此,在每一次秩序變動中,他都下意識地用精神勝利法,去修補秩序。
被打了,他就是老子;自輕自賤了,他就是狀元;死了,他就是 20 年後的好漢。
他隻有摒棄這些精神勝利法,隻有承認自己是局限的,才能脫胎成為魯訊筆下“真的人”。
因為真的人,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阿 Q 在恐懼中,產生了覺醒。
這種恐懼,是更貼合生命本質的東西,而這種恐懼,正是豺狼的嚎叫帶給他的。
魯訊寫到此處,再次想到在仙台學醫時,看到的一部影片。
影評內容是:兩個列強國家在爭奪滿洲,槍斃無辜百姓的時候,同胞也站在旁邊觀看,眼裏透著麻木,讓魯訊大為震撼。
他猛然意識到,學醫不是緊要事,最緊要的是要改造國民的精神,便棄醫從文,投身於文藝運動。
阿 Q 是在看客的圍觀下覺醒的,正如魯訊何在看客的圍觀下覺醒。
魯訊不動聲色地在結尾處,寫下最後一段話:
【至於輿論,在未莊是無異議,自然都說阿Q壞,被槍斃便是他的壞的證據:不壞又何至於被槍斃呢?而城裏的輿論卻不佳,他們多半不滿足,以為槍斃並無殺頭這般好看;而且那是怎樣的一個可笑的死囚嗬,遊了那麼久的街,竟沒有唱一句戲:他們白跟一趟了。】
最後一段的畫麵裏,隻剩下看客,他們有著兩種失望:
一是,槍斃沒有殺頭好看。
二是,死刑犯沒有唱一句戲。
看客們占據著畫麵,期待更多的圍觀人能夠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