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雷雨交加,不時有尖利刺耳的訓斥聲和低啞的抽泣聲從不遠處的閣樓裏頭傳來。
閃電,雷鳴一陣一陣的,門口幾個婆子怯生生地議論著。
“死在這個時候真是夠讓人心煩的,這麼大的雨還勞煩我們跑一趟!”一個婆子唾了一句。
另一個婆子忙點頭讚同:“大少爺那頭差人去告訴了,這不,連接她進門的大少爺都不想來,隻派了他身邊的王福過來瞧了下,一句話都沒留。”
閣樓裏頭是鬱家繼室房裏頭來的嬤嬤,站在那屏風外頭,隔著屏風用厭惡的眼神打量著床榻那頭的情景。
小丫鬟撲在已死掉的主子身上嚎嚎大哭不止,那榻上躺著的十四歲的少女麵色慘白毫無血色,方才大夫來瞧了已經斷了氣了。
“死了便死了,還哭什麼哭,還不嫌這雷聲駭人嗎?”那嬤嬤用帕子捂著自己的鼻子說道。
這時候一個婆子上前靠近那青灰衣袍的嬤嬤,“薛嬤嬤,要不我們去請示庫房弄了棺木來,明日早上直接入殮得了,這……這留在這裏,五六月的天不好放啊……”
薛嬤嬤一聽眉頭一皺,心裏緊了緊,隻道:“若是這樣,我明日早晨便同夫人去說。”
她一轉聲同屋裏的婆子們道:“如此便都散了。”
那些兒婆子們如逢大赦般告退了,那薛氏也歎了聲晦氣後出了閣樓。
屋外電閃雷鳴,院子外頭暴雨傾盆,不時傳來幾聲婆子的尖叫聲,許是走路摔了跤。
“真他娘的晦氣折騰人,什麼時候死不好這個時候死!”摔跤的婆子被人攙扶起來,嘴裏的咒罵不止。
一夜的風雨過後,次日竟是烈陽高照,才是上午一動就是一身的汗水,這奇怪的天氣沒讓院子裏頭的婆子小廝們訝異多久,又傳來了一個炸開鍋的消息。
短短一個上午,鬱夫人那裏竟是已給安排好了後事!
上午才初初裝扮的靈堂上,棺材都釘得死死的,聽說是鬱家的夫人盯著人訂得棺材還命人封了蠟。
不過那棺材是從鬱家大少爺那頭給抬來的,據說是前頭那庶小姐給求了的,當時鬱夫人和她的女兒一聽就去將那棺材瞅了好半天。
這時候鬱府前停下一輛馬車,風風火火的進門,鬱家的婆子們上前打聽了才知是倌閣青苑的鴇爺兒!
“夫人這裏是什麼意思?”這鴇爺自是算不上正經人,所以有婆子七嘴八舌說了起來!
“冥婚喪嫁……”有個婆子小聲說道,眾人心頭一驚算是明白了。
“可是……老爺和少爺那裏……”又有婆子不禁問道,這總歸是老爺的孩子,大少爺親自接進來的,這麼做真的好嗎?
“一個妓子所出,無名無分,又未及笄,夫人這麼做都是體諒她了,若是這樣走了,到了下頭是要做孤魂野鬼的,夫人給她一個栓係著的身份,是體諒!”將走過來聽到議論聲的薛嬤嬤帕子掩著唇說道。
眾人麵麵相覷,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來了,他們哪裏敢再插嘴。
次日清晨。
燕地的高官們今日大休,就連幽州城內外販賣的商賈和勞作的農戶都聞訊趕來。
幽州城鬱家要辦冥婚!
聽說是鬱家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妓女生的,在娼門養了十一年,又養在了府裏頭三年!可惜了一張花容月貌,就這麼早早的就死了!
還聽說是許了一個倌閣裏頭連名姓都沒有的小倌呢!
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調侃著。
“都別說了,來了來了……”一個路人手指了指前方說道。
鑼鳴陣陣——
幾個壯漢抬著棺木,那棺木上很滑稽地綁著紅綢花,沒有嫁妝,沒有隨行的婢女,隻有一個站在棺材旁頭戴一朵紅綢花的鴇爺,還有滿大街看戲調侃著的人……
那大路正中的少年抱著一塊冰冷的牌位,他低垂著頭,也許是未至弱冠的年紀,他一頭青絲傾瀉下來,看不清他大致的容顏,隱約的能瞧見他臉上少有菜青之色,似乎是還有傷痕……
不過是一個青苑裏頭下作小倌,旁人瞧不見也沒有多瞧,隻知道那個抱著牌位穿著喜服的是新郎官。一個小倌娶了個亡妻在常人眼裏無疑是新鮮的,人們說笑著,調侃著,諂笑著。
而那喜服少年低垂著麵,路旁的人的大笑聲不絕於耳,在他耳邊穿梭著,回蕩著,直至最後他聽著覺得刺耳,覺得暈眩……即便如此,卻無人知曉他低垂著的麵上,那雙鳳目清明睿智。
“小倌娶媳婦,我也是頭一次聽說,你說這娶回去是誰壓在下頭啊?哎呀呀!我倒是忘了,新嫁娘是個死人了,壓不壓都無所謂了!啊哈哈……”
“哈哈哈,死了也可以,可以的呃,聽說還是個美人呢!……”那人都笑出眼淚來了。
幽州城幾個出了名的紈絝公子哥兒聚在路邊,說著讓人惡寒的話,倒是有些兒孟浪的聽了去,當真陪著他們諂笑,稍微知道些兒禮數的都離得他們幾個遠遠的。
隻是無人知曉,此刻那棺木之中少女愕然睜開美目,薄唇高高揚起,今日世人看盡她的笑話,總有一日,她會親手顛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