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鉤月
皎白一輪鉤月,狹長而明亮,仿佛一柄彎刀。
少年人體態清臒,一襲白衣空落落虛籠著身子,在夜中穿行。
冷風如情人纖柔的蔥根頎指,從袖中穿過,輕撫過小臂,自胸前貫出,又回到目不能視的夜色裏去。
覆了薄霜的青石階冰冷濕滑,少年人身影輕掠,步履生風,腳尖堪堪點過幾遭,便倏然行出數丈之遠。
蒼山頂峰,白玉崖。
老者背身泰然自若站在崖邊,身上衣衫隨風獵獵而動。
“師父夤夜喚我前來,不知所為何事?”少年人立於崖前拜道。
老者見得他前來,便轉身對其言語:“過來。”
懸崖深不見底,常人看一眼便頓覺膽戰心驚,遑論安然站在此處。
他飛身起勢,先前輕功疾行,現下卻變了模樣,腳尖虛點幾下,遊刃有餘行過愈發狹窄的石道,悠然落在老者身前:“請師父吩咐。”
“此間不過你我師徒二人,不必如此拘禮。”老者遠眺群山,擺了擺手示意他放鬆。
老者緊接著問,“清幽啊,你今年該多大年紀了?”
“回師父,弟子今年已有十八了。”他答道。
“十八……想來也的確是時候下山去曆練一番了。”老者若有所思地捋髯道,“明日大試,你準備得如何?”
李清幽慌忙拜道:“弟子愚笨,不能將師父所授內外諸功法盡數掌握,還請師父莫要怪罪。”
老者大笑:“為師夤夜喚你前來,豈是為專門怪罪於你?”
“那師父究竟為何喚我前來?”李清幽問道。
“哈哈哈哈哈哈……”老者以大笑作答。
“清幽,你的劍的確差些火候,不過這一身輕功倒是俊得很,不知明日考驗輕功,可有信心拔得頭籌?”老者笑而不答,反而繼續問他別的問題。
“師父謬讚,第一實在不敢當,不過也並非不能爭取——無論何種考驗,弟子都將全力以赴!”
“好好好,那明日為師看你的表現。”老者笑語。
夜
月光清冷,如傾倒的玉壺中的凜冽美酒,一線牽連落下,灑落人間一道醇釀。
人影從白玉崖頂飛身而下。
李清幽行至門前,忽聞身側淡淡香風,似乎是山茶花香,瞬時止住腳步猛然回看,隻見一雙冷泠泠的眼瞳不偏不倚撞上來。
山茶幾乎四季常春,連蒼山的寒氣也奈何不了它,隻可惜同門女子大都嫌棄它大紅大紫、瓣重香濃,過於豔媚,不願碾香製囊帶在身上。
隻有一個人例外。
此人名喚柳析,是蒼山掌門柳承誌關門弟子中唯一一位女子,號“析風”,與斬風、斫風、折風三人並稱蒼山派“淩虛四劍”。
她常將摘來的山茶漚在雪埕中數日,待香氣散得淡薄,將埕子搬入屋內置在衣下,屋內溫暖,氣自上走,攀附得衣裳一身柔香。
當然,這製香的法子隻有柳析一人知道,李清幽並不曉得。
她不該在此處。
“師姐。”李清幽慌忙施禮。他雖嗅出柳析身上那淡淡的山茶花香,可看見來人果真是她,還是頗感意外。
在李清幽看來,柳析性情孤僻,自己與她交集並不多,隻聽別的師兄弟說,她平日練功極刻苦,聞雞起舞,日入則息,今夜不知怎地,竟也無眠。
“你跑上崖去作甚麼?”柳析一手按劍,平靜如水地問道。
她一頭涓涓溪流般的青絲綰在腦後,束起個高高的馬尾,一身練功常服,細嗅有淡淡茶花清香。
李清幽不敢看她眉眼,更不敢看她鞘中利劍。
柳析劍風正如名中那個“析”字,淩厲且難以招架,平日對練時鮮有人敢找她過招,那些壯著膽子找她對練的同門往往被她閃過幾招後抓住破綻,緊接著就是一招快得驚豔的“追雲”切入,給擒住手腕繳械倒算好的,隻怕遭她當胸一腳,整個人被踹得橫飛出去,直挺挺躺倒在地,十分狼狽。
他尷尬笑笑,心中掂量著說謊的代價。
“倒也沒什麼——晚上用飯時,我發現碗底有師父留下的字箋,隻說讓我這個時辰往白玉崖來,我以為是什麼要緊事,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掐著時辰便來了,沒想到師父隻是與我閑敘幾句,便將我趕了回來。”李清幽斟酌片刻,還是實話說了與她。
“閑敘幾句?”柳析難得地神色一動,似來了興趣,揪著那四個字追問道。
“是,師父問我明日大試,輕功能不能拿第一,我說各位師兄弟都十分厲害,我盡力一試。”李清幽悉數告知。
“你的輕功足以令他們連你的影子都看不見。”柳析雲淡風輕地說道,“以前你的輕功卻很差勁,還曾失足從白玉崖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