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日,下午,兩點三十七。
劉博興在睡夢中來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林子裏,天很暗,是濃烈的墨水染過的顏色,可他卻將景致看得清清楚楚。筆直的樹木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樹幹箭頭一般死死戳進天空裏,烏雲是天空在流血。
被樹幹層層遮擋的密林深處炸雷般響起一聲狼嚎,尖銳淩厲,而又淒慘非常。看不見的狼在瘋狂地尖叫,像是就在他耳邊似的,幾乎把肺吼出來了,把心吼出來了,把胃吼出來了,扯著腸子血乎乎掉在石頭上。
劉博興全身的血液迅速衝上頭頂,猛地睜眼,兩隻眼珠子險些要跳出眼眶。
寧城公安局刑偵科科長,被一個噩夢嚇得渾身冷汗。
劉博興咽了口口水,忽然想起曾經看過的一篇小說,是周德東的《門》。那裏麵說:世界上最孤獨的是夢,因為沒有任何人可以和你一起走進去。
他把手放在桌麵上,感受到它的震動。這時,他才終於從耳鳴中回神,原來是抽屜裏的手機把他吵醒的。某種意義上,他應當感激鈴聲打斷他的噩夢,可他仔細想想,又發現他其實是打開一扇門,走進了另一個噩夢。
因為正在尖叫的手機屬於夏芸,包在證物袋裏,沒有拿出來過。屏幕上是個陌生的號碼,而他接起來。
“你是誰?”
對方半晌才說話,用了變聲器,音色怪異尖澀。
“還記得唐璐嗎?”
劉博興愣了愣:“你想替她報仇?”
“不。我隻想玩個遊戲。”對方反駁,又問。“你殺死她的時候,有什麼感覺?震驚。後悔,罪惡,或者感覺棒極了?”
劉博興太陽穴的血管暴起來:“你到底是誰?”
對方低低一笑:“你想知道段明在哪兒嗎?”
“他在哪兒?”
“家長不在家的時候,孩子總是特別淘氣。明明跟母親保證過不出門,可在同學的鼓動下還是忍不住。”
“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渴望做個良好市民。”對方沒有正麵回答,“我允許你向我提十個問題,把握好機會吧。”
劉博興深吸口氣:“你叫什麼名字?”
“這種問題除外,你的疑問我隻會用‘是’和‘否’來回答。”對方冷漠得沒有一絲感情。
劉博興握拳使勁敲了下桌麵,咬牙切齒地問:“我認識你嗎?”
“否。”
“你是唐璐的親戚?”
“否。”
“你是十三中的人?”
“否。”
“你是寧城人?”
“否。”
“你是湖北人?”
“否。”
“你是中國人?”
“否。”
“你是外國人?”
“否。”
“你是男人?”
“否。”
“你是女人?”
“否。”
“你是人嗎?”
連貫的對話哽住。彼此隻聽見微弱的呼吸聲音。電話那端是詭異的沉默,仿佛一個深不可測黑洞,要將他吸進去吞噬幹淨。半晌,那人忽然笑了。
“否。”
他/她/它說,否。
“接下來是屬於你的時間。我的建議是,殺了他。”
說完,對方就掛了電話。
劉博興用一種極其飛快的速度拋下手機。等他急匆匆衝進解剖室的時候,鄧倩正在檢驗一具陳屍火災現場的屍體。
劉博興看也不看那具屍體,徑直衝上來拉住她的胳膊。高聲問:“你兒子是不是一個人在家?!”音波幾乎把屍體的焦沫震起來。
鄧倩滿臉的不解:“是呀……”她看著劉博興焦急的臉,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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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三日,下午,三點半。
這天。段明在樓底下等到了自己兒子段思哲。他和照片上很像,中等個,很瘦。藍衛衣,牛仔褲。上了一輛出租車。段明也跟著上了一輛出租車追在後麵。司機看到這個清潔工,有些詫異。但也沒多說什麼。
在車上,段明一路死死盯著兒子的腦袋。十幾分鍾後,他在人民廣場下車,和幾個少男少女會合。
段思哲進了一家電玩店,段明也下了車,跟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