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秋夜,風很涼。
躺在土炕上的玉虹已是滿頭大汗,頭發更由於出汗過多,用力過大,已經成了一縷一縷。
疲倦,讓她覺得自個如同飄然到了另一個世界。她想睜開眼睛,卻如同什麼都看不清;她想聽聽整個世界的聲音,卻如同耳朵裏也被灌滿了東西。
她的腦子裏,如同什麼都被掏空了,隻剩下方才體驗過的——一陣陣劇烈的疼痛,一聲聲哀號般的哀氣,自個拚命死死地抓住了身下那床消毒過的潔白的單子和姥姥的一隻手,另有那個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的鼓勵,那麼清晰地響起——“吸氣,呼氣,用力,再用力,再堅持一小下,馬上就出來了……好……好樣的……”
接著,她的記憶就全都化成了空白。
當她又一次醒來,感覺身下全都全是濕的,有個聲音很遠的響起,又如同是在很近的地方輕輕呼喚,而且,那個聲音很是熟悉。
“玉虹,媽跟你講話呢,能聽得見嗎?你方才是立著生呢,孩子可是屁股先露頭的,分明要嚇死人的架勢,純粹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霞,要是聽見,你可答應媽一聲呀……”天良母帶著哭腔,在玉虹的耳畔輕聲的講道。
“玉虹,玉虹,俺的好媳婦,俺也回來了,就在你身邊呢,袁大夫是騎車,俺是跑,……可俺回來的不比他晚多少。你摸摸,你摸摸俺的臉,是不是你的天良,俺這給你鼓勁兒呢……你可得挺住呀……我們不是講好了,要一同白頭到老,一同把我們的孩子拉抓成人嗎……你可別嚇俺呀……”華天良,一個年近三十的大小夥子,居然攥著媳婦的手,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媽,媽……”大菊和二蘭子見奶奶和爹難過成那個樣子,也在旁邊哭著叫起他們的阿媽來。他們擔心,他們的阿媽眼睛閉上了,就再也睜不開了。
“你們都別如此激動,也不要往壞處想,我再幫她摸摸脈搏,聽聽心跳,應該,不會有事的……她隻是,太累了,微微休息,恢複一下就會好的……吃上點東西,增加點營養,就更沒問題了……”袁劍棟見幾位家屬都緊張成這個樣子,連忙解釋道。
三人的話,另有兩個孩子的呼喚,玉虹都聽見了。她的內心是知道的,腦子也是明晰的,可是想講話,嗓子卻是啞的。
她沒有辦法應姥姥的那一聲呼喚,也沒力氣給天良一個安慰,就用盡全身的能量,借著天良拉她手的動作,手指頭輕輕抖動了幾下,剛好真實地觸摸到他的臉。就是這手指頭輕輕的抖動,就是這幾下最輕微的觸摸,已經讓華天良興奮到不能自已了——那手指與臉蛋輕輕的摩擦讓他明白,就像袁大夫講的那樣,他的女的還真實地活著,這對於他,已經是一件很美滿的事了……
直到這個時,各位才想起玉虹不是在生病,而是在生孩子!
玉虹的難產,讓各位都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了,居然,都把孩子給漏忘了。
當確定玉虹沒事,隻是太過疲倦了之後,他們才想起要趕緊看看方才生下來的孩子究竟如何樣了。
活了這五十多年,天良母連自個,帶兒媳婦和閨女,再加上親朋好友,親身體驗、親眼看見生孩子的不下幾十次,還從沒看見過有玉虹這次如此危險的。也還從沒看見過有像袁劍棟如此一個大男的,用那樣的方法接生的!
那種特製的醫用手套,另有助產鉗,另有產婦專用的消過毒、滿滿帶著藥水味的床單,全是天良母第一次見。他完全不像那些傳統的接生婆,即便產婦那樣危急,他操作起來也依舊按部就班。一麵親手幫著玉虹用力,一麵緊張有序地發出指令,一步步讓那個小屁股全都探出來,接著就是整個小身體最後從玉虹體內分離出來,滑落在炕上……
玉虹的身下,完一切是濕透的。那個“小家夥”的離開,也讓她覺得身上壓著的一塊大石頭,忽然被卸下一般,刹那渾身輕鬆。
直到袁劍棟把“小家夥”倒了個個,重重的拍打了腳掌兩下,他才“哇啊……哇啊……”,發出一聲聲清脆的啼哭,向這個世界做了他最好的“報到”。各位的心也這才算真正安放回了肚子裏。
袁劍棟微笑著為他做了快速處理,讓這個初降人世的嬰兒,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被包進了一個暖暖的小被子裏。
袁劍棟瞧瞧自個滿是血跡、汙跡的白大褂,又看一眼開心不已的華家人,擦去額頭的汗珠,帶著微笑,慢慢從土炕上下來,穿好鞋子,去到外間屋裏洗手、換衣服。他想給他們留一個機會,好好的享受一下家裏添丁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