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戰敗那一日,我被送上了祭台。
高高離地七尺的圓形祭台上,十巫身著素白麻衣,在晨光中端正跪坐。我在台下遙遙的望著,總覺得她們坐那麼端正是在嘲諷我,嘲諷我這個身不正影子斜的女人。
背叛夫君,出賣軍情給母國,以至於陳國戰敗,迫不得已割了土地肥沃的上郡六縣給息國。
陳王易衡被他的母後惠後鎖在了宮中,八百衛士將建章宮團團圍了好幾圈。惠後有令,誰敢放大王出來,殺無赦。
何須殺無赦,就易衡那虛弱的小身板兒,走兩步都要喘上三喘,而後再歇上一歇,那裏趕得及過來救我。待他過來,我隻怕已被燒成了一塊黑炭。
他若是來的早一些,或許還能替我收個屍,若是來的遲了,隻能替我收收骨灰了。
其實我還有許多話要對易衡講。
比如每年清明寒食來祭拜我時,莫要帶甜的吃食。我以前對你說我愛吃甜的,是騙你的。是禦醫說大王吃些甜食可能心情會好一些,病就好的快一些。
肘子要肥的,鹿肉要炙的,美酒你也放兩壇。
還有,你陳國燒了我後,千萬莫要將我的骨灰交還息國。我是你陳候易衡堂堂正正娶回來的君夫人,雖然背叛了你、出賣了你,你恨我是情理之中的。
但好歹看在多年情分上,別送我回國,別讓我母後和兄長們知曉我死的這樣慘。我母後身體不大好,幾個兄長也比較魯莽,如今這天下,太多的事情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我不想我死後一切還依舊波濤不止。
不過眼下,似乎來不及告訴你了。易衡啊,你一定要明白我的心思啊。
惠後一雙星目中露出尖銳的光芒,她指著我,大怒道:“魏棠,你出賣陳國,出賣夫君。按律,當處以梟首之刑。但你的母後是渝王王姬,天子之姊。看在你天子與你母後的麵子上,處以火焚之刑,不教你身首異處。”
我冷笑,天子?
如今百國爭霸,哪一國還顧得上天子?
武王崩殂,無子。繼位的宗室子無才無德,討伐中等諸侯國——鄭國。竟然大敗。
四年前鄭渝之戰,王室威嚴一落千丈。
昔年被武王擊敗而臣服的百國見狀又紛紛不再來朝。
三年前代國率先稱霸,陳國次之。
他們打著尊王攘夷的旗號,討伐諸國。
為了表現出陳國對天子的尊敬,三年前,惠後特意派使者前往魏國求娶渝天子的外孫女,魏王嫡公主魏棠。
我母後是武王和獻王後唯一的孩子,華邑王姬。武王生於亂世,他二十歲那年從侄子手中接過的是一個破敗的大渝。百國稱王,王室衰微。
他二十五歲一統天下,成為全大渝唯一的王。
我父王原是章國上卿,娶了華邑王姬後方才受封魏公。渝天下九州,魏國因王姬之故獨占一州。
魏國地廣物博,富庶不已。雖不是諸國中最強大的,卻也是一流的大國。
我是魏國最小的公主,兄弟姊妹不少,上有四個兄長、六個已經出嫁了的親姐姐,下還有一個弟弟。諸國聯姻,有天子血脈為首選,於是許多個大國紛紛與魏國聯姻。
東有秦,西有晉,南有楚,北有息,近一點的有安國,遠一點的甚至還有匈奴,我那幾個姐姐嫁過去,都是做君夫人,試問百國,那一國的君上不得按禮儀,規規矩矩的在我父王麵前執一個晚輩禮。就算不執晚輩禮,也是禮遇有加。
如此一來,魏國在百國中也是舉足輕重。
當時登國來求娶我的不止陳國,還有代國、燕國。
代公祁豫派使節替他的二弟,青繹君祁宥求婚。他二人是孿生兄弟,長的一模一樣。
燕候的原配夫人去世多年,派使者求娶我為繼夫人。
我父王問我,我想要嫁去那一國。
我想了想,我與祁豫也算是交好,當年他在王都為質,受人欺負,我同青城也是替他出過頭的。
但嫁去代國隻能做卿夫人,日後還要向君夫人低頭。
頭可斷,不可低。
可燕王已經年過五十,燕世子都比我大。日後燕世子繼位,若他認我這個繼母,我還能做兩日母後,可他若不認,那我在燕國的處境會極度尷尬。
罷了罷了。
我嫁去陳國當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陳候易衡與我也算交好。從前在王都,他尚是公子衡時,日日纏著我,像塊甩不掉的牛皮糖。那時我年紀小,總是戲弄於他,每每讓他被人群嘲笑。他卻總不生氣,隻是溫和的笑。
後來他父王暴斃,陳國大亂,他在混亂中被人下了毒,自此身體一直沒好過,病怏怏的。
我每日晨起,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看見他安靜的躺在我身邊。他睡得那樣平靜,就像是死去了一樣。
我害怕做寡婦,很害怕在這偌大的陳宮中,再沒有人保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