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烏十四年,為孫權祝壽的家宴上,宗室擠滿一堂。之前孫權殺過很多宗室,包括他的一個兒子與幾個堂兄弟,然而子孫和親戚似乎像最不值錢的野草,在他周圍一直滋生不息。
孫權的耳朵已經有些聾了,眼睛也昏花,他正在遭受著老年的各種痛苦,包括昏聵和被人當做昏聵。但現在他頭發花白坐在上座,依舊享受著被眾人擁簇奉承的樂趣。
家宴上的節目是魯班安排的,她是最受父親寵愛的女兒,人到中年,體態有些豐腴,仍不失嬌豔,與孫峻毫不避諱地坐在一起。酒宴過半,魯班見孫權頭腦搖晃地打起瞌睡,便命撤去歌舞,隻留下一人攜琴獨奏。
孫權在半酣中聽不真切,他的疑心病犯了,懷疑琴師不過是亂彈一通糊弄他的耳朵,醉酒中忽然摔了杯子,拖長聲大吼:“曲有誤,周郎顧……周郎顧!周瑜……周瑜何在?!”
群人在醉酒中仍舊有片刻錯愕,孫峻捅了捅魯班的胳膊,笑說:“老糊塗,周瑜是何年何月的事了?連周家三兄妹都早死得幹幹淨淨了!”
魯班想起早逝的周循,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記不起他的容貌。她對孫峻這句話有些笑不出來,便尷尬地哼了一聲,起身去扶醉酒的孫權回房休息。
孫權甩開她的攙扶,跌跌撞撞地走回內室。魯班回到筵席,又有些不放心。這個春日似乎有一種特別的氣息,纏繞在每個人心頭,令人心跳不安。她沉吟半晌,決定還是回去看看父親。
魯班拾起孫權掉落在門前的金簪,還未推門,聽見孫權在房內大聲對人說:“你啊!你當年實在是對我無情,可我又拿你沒有辦法!你一定是怨恨我沒有聽你的話,所以隻肯把別的男人放在心上……”
魯班不由要笑出聲,吳大帝一生愛過的女人很多,到了古稀之年依舊還這樣喜歡對女人說情話。她很好奇對方是哪個姬妾,悄悄探頭,順著門縫望進去。
孫權裹緊厚襖,抱著一隻白貓,佝僂著身形對對方喁喁切切地說著什麼,神情親昵溫柔,是魯班從未見過的。
而他的麵前並沒有什麼女人,隻有一隻文鳥,兀自棲在金枝上,埋頭梳理自己的羽毛。
魯班一愣之間掉落了手中的金簪,白貓被聲音驚嚇,噌地跳出孫權懷抱,撲向文鳥。文鳥拍著翅膀,從打開的窗戶撲棱棱地飛走了。
孫權並未望向肇事的魯班,他隻是扭頭望著窗戶,徒然地想尋找那隻鳥的影子。
但它已經飛了,不見了,沒了。
就像青春,火焰,
……就像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