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月亮。
下弦月凸著肚子躺在天空上,又白又胖,遠處零星隻有幾顆星子,閃爍著寒酸的微光。
孫策看著月亮,卻想起周瑜臨別前慘白的臉。他不由得想知道周瑜此時在洛陽過得可好——不過無論好與不好,橫豎也能吃飽穿暖,遠比自己強多了。孫策咽了口苦澀的口水,把目光又移回了前方。
據逃出徐榮的包圍已經過去七八天。這些天裏,他們一麵小心避開董卓的部隊,一麵收合孫堅的殘兵,間或還驚喜地找到幾個從壽春一起來的豪俠少年,一共聚集了一百來人。一行人從死屍身上摸軍糧,吃老鼠,打烏鴉,餓急了眼時還有人想啃死人肉,被孫策急忙喝止,給他們鼓勁兒說到了陽人,想吃什麼有什麼,想吃多少有多少,眾人看著他,好像看見酒宴上明亮的燈光,頓時凹陷的眼睛裏都有了神采,掙紮著前行。好容易行至陽人附近,卻發現董卓第二批部隊已經飛速地兵臨城下,鐵桶一樣圍住了孫堅。他們小心地靠近了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人也不太多,就五千左右,但全都是精銳騎兵,堪稱涼州精兵中的精兵,高頭大馬膘肥體壯,騎士各各身著玄色鐵甲,腰佩環刀,精神抖擻,一看就是天天有飽飯吃的。這陽人城一時是不能靠近了,孫策倒不替自己急,隻是擔心孫堅。
豫州的夜晚北風呼嘯,吹的人就像一片隨時都可以飄走的枯葉。冷,冷的凜冽,冷的透骨,冷的一點不留情麵。孫策的血都要凍成了冰,他仍然一動不動趴在土丘後麵,遙遙地盯緊遠處敵營。
已經是半夜了。從傍晚起,兩營之間就時有騷亂,這著實很不尋常,讓孫策看的直納悶,疑心他們有什麼奇襲的計劃,一會兒不敢合眼。到了大約三更天左右,月亮西斜,插著胡字大旗的營寨忽然燈火通明,一隊人馬整裝列陣,從大營浩浩蕩蕩殺了出來向陽人城逼近。
孫策想都沒想就跳了起來,拍醒了正在打瞌睡的蔣欽和周泰,又陸續搖醒其他眾人。
北風吹著。幹冷幹冷的。城頭的孫字大旗展開獵獵作響,硬得仿佛是一塊鐵板。孫堅佇立在城頭一動不動,也像是鐵打的一樣,他的手下意識抓緊劍柄,緊盯著城下的火光。
嗶嗶剝剝的火把照亮了領頭攻城的將領,他手持一把粗大的長戟,熊背狼腰,比普通人的塊頭大了不少,像是一頭怪獸,臉藏在兜鍪的陰影裏,隻看到渾身鐵甲的寒光。孫堅憑借他肩膀上的狼頭裝飾認了出來,這人跟他打過照麵,在上次突圍時幾乎追上他用長戟劈開他的頭顱,事後程普告訴他,這身奇特的盔甲屬於驕騎校尉華雄。華雄是董卓豢養的最凶猛的怪獸,胡軫把他派了出來,對陽人誌在必得的雄心和對孫堅斬草除根的決心了然可見。孫堅望著華雄的長戟,仿佛看見了慘死在那寒刃下同袍的冤魂,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陽人城小,人多糧少守城不易。隻要打開一個缺口,整座城池連同守軍的信心便很快就會一潰而散。華雄傲慢地攻打著城池,他的軍隊甚至有些懶洋洋的,仿佛在用勺子敲打一個雞蛋,並不著急,等著慢慢享受敲破時蛋黃流出那一瞬間的欣喜。不能坐以待斃,孫堅盯著城下烏壓壓的敵兵,猛地拔出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