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2 / 2)

“嚇傻啦?”少年又咧開嘴角笑了,伸手狠狠地捏了捏他的臉。他疼的直皺眉,一巴掌打開對方的手,卻沒心思跟他說話。少年並不老實,又使勁兒揉他的腦袋,撩他的衣服,圍著他著實研究了一番,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嚇傻了,隻是沒心思說話,坐在那兒消極抵抗著少年的騷擾。

“原來是個啞巴!”少年研究夠了,恍然大悟的說。迎著他的怒視,卻又咧嘴笑了,“快起來!地上坐著不涼?”說著,一把把他拽起來,抓著他的手腕就往前走。

他很想甩開那雙滿是泥垢的手,但是少年比他有力得多,鉗子似的抓著他,連拖帶拽地順著河走了快十幾裏地。直到他的腿越來越不聽使喚,走著直打絆,少年才發覺,驚訝的說:“你是麵捏的嗎,走兩步就垮啦?!”

他喘著氣靠在石壁上,抬頭打量四周。他們已經遠遠離開了那條林間路,沿著河穀走了很遠,周暉曾經教過他利用太陽辨別方向,但是他滿腦子都是阿橋和奶娘的尖叫,昏沉沉的,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方向。

少年像是看出來他的心思,便說:“我們在往南走呢。我爹給我看過輿圖,往南走是舒城,隻要進了城,就不怕黃巾了!”

聽到舒城兩個字,他驟然驚醒了,扭頭緊盯著少年的臉。對方卻又笑了,說:“你不信我?我最會辨別方向了,跟我爹學的!說起來,你是哪裏人?”看他不答話,少年又接著說,“也是,你爹娘恐怕都死了,你是哪裏人都一樣,以後跟哥混,哥罩著你!”說著很豪邁地挺直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看到少年這副裝腔作勢的樣兒,差點笑出來,有那麼一刹那,他忘了響徹腦海的尖叫。少年看他笑,也笑了,背對著他蹲下,回頭說:“上來,我背你!”

和背過他的仆從的後背不同,少年畢竟也是個十歲左右的孩童,結實卻纖瘦,背著他在山路裏更走的跌跌撞撞的。但是毫無疲勞的意思。那曬得黑黑的脖子上不停地滲出汗,小小的身體暖烘烘的。

“我啊,我以前常背著阿權。逃難的時候。有時候跑的急,我娘抱著阿翊,我背著阿權。一走一晚上。晚上山路多難走你知道嗎,可嚇人了。”少年也不嫌累,滿嘴絮絮叨叨的,不管他聽不聽得懂。“後來我爹回來看我們,沒住幾天又要走,我說我也要打仗,他嘿嘿一笑,彈了我個腦崩兒,扭頭走了。我背著我娘,藏在糧車裏,偷偷跟著我爹的隊伍。後來不知怎麼,我一覺醒來是大晚上,光聽見吵吵嚷嚷的像是打架,我擔心我爹,跑出來找他,可沒找到,還差點被馬踩死,被刀子戳死。天亮了,我找不到隊伍了,滿地死屍,我挨個看了看沒我爹,就放心了。然後我就跟著馬蹄印兒跑啊跑啊,跑了十來天,還是沒找到他們,倒是遇到不少黃巾,嚇得我就不敢走官道,一直躲林子裏。看到你的時候——”少年回頭笑說,“白乎乎的在那裏動,我還以為是兔子呢!”

他也想跟少年說,這是他母親去世的第三個年頭,父親帶家兵出去已經一月有餘,沒有來得及在祭日和他一起去掃墓,是奶娘帶著他,十幾個家丁陪著一起去的祖墳。母親的死他剛剛有些釋懷,卻在這不幸的紀念日看到了更多親近的人的死亡。他還很想跟少年說奶娘給他講過的故事,阿橋給他刻的能動的木頭小人,周吉偷偷送他的短劍,可是他的舌頭好像困住了,什麼也說不出來。

“唉,你可真是!”少年嗔怪的歎了一句,似乎想說什麼,又咽回去了,笑著說,“你別光摟著我啊,給我擦擦汗!”

他趕緊用袖子擦幹了滴在少年脖子上的眼淚,又隨手抹了抹自己的臉,狠狠地咬住嘴唇,可還是難以抑製地哽咽著。

“這山路可真不好走,走的一晃一晃的!”少年頭也沒回說。他把頭埋在少年的耳邊,無聲地為奶娘,為阿橋,為周吉們的死慟哭。而少年,也再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開始哼歌。也許是他曾經為了安慰那個叫阿權的弟弟而唱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