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開花的時候,連人也成了夏天,這堂堂的一季雖不全為了她,她卻能有一季的清好,炎炎驕陽都是一種明亮。如同麥隴莓阡上的農人,萬裏江山不是他,但他肯定是江山一代人,生在這個曆史的節氣裏。
我鄉下的木槿不像城裏布置在道路兩旁,一眼望去燦若雲霞,或者栽到公園裏,於花壇中規整地成長。她們是偶爾冒出一棵,大多是野生的,從遼闊的草色中托出來,有一種素雅的豔。夏天風光入畫圖,木槿當有靈氣拂拂,可與世人聞風相悅。
人在日月山川裏行走,必能與好人好事相遇,也必能與好花好草相遇,十二個月裏,月月都是好月,月月都有好花,人情花意也是要有緣分,日色悠悠,花與人兩廂麵對,各各都有好意,不著一字,不出一聲,彼此的心靈都豁然敞開,是知己的行為。於浩蕩的人世裏,一棵長久站定的植物,身邊的腳步熙熙攘攘,過盡千帆,卻在不經意間看見了你的喜悅,你也看見了她的美麗,她的清潔的心情。這是天地的風光,隻一瞬間,便永遠有著在那裏了。
我與木槿相遇的時候還很小,跟在母親後麵去高頭戶探望大奶奶,是村子的最上麵一層,一盞茶的工夫就能到,但我還是有新奇,是熟悉的陌生,凶猛的狗叫聲裏,也有人世的熱鬧,害怕裏有喜悅,躲在母親身後脹紅著臉。我們姊妹素來不大串門,父親喜歡安靜,就著房子西邊原有的溝塘,順勢開挖環水渠道,隻在南麵搭一小木橋,來往通行,四周植有柳樹洋槐,歲月如水,陽光撒滿世上人家,也撒滿了童子的臉,而外麵的世界總是謎一樣的新鮮,一遍一遍的走不厭,比如餐桌上的小菜,沒有什麼花頭,卻天天有花意,不生煩。這條路偶爾也跑過,可是今天我看見了木槿,便比旁日更新妍起來。晌午的陽光裏,數十根長枝條上都是花,紫嫩紫嫩的,是淡到叫人心疼的紫,呈現出藕荷色的無限嬌媚,似乎透明,陽光盛在裏麵,都成了藕荷色。這倒鍾形的單花酒杯大小,滿杯滿杯的陽光在風中搖曳多姿而不潑灑出來,稠密的卵形葉片掌狀分裂,互生在枝杆上,綠著一張張可愛的小臉,都是夏天的語言,親得如同掠過發際的風,無法拒絕。隻覺此刻人世的憂患與喜悅,樁樁件件亦像這片片綠葉,朵朵好花,皆是喜悅的潑濺,風光欲流。
我母親見我駐足觀望,隻淡淡地說,是槿條。平常得就像她走在這天地間,穿著司林藍的大襟褂子,手裏的方巾拎著掛麵和雞蛋,這樣的安穩靜好,和她時常在堂前屋後的忙碌沒有二致,就覺得母親和眼前的一樹繁花都是夏季的風景,我傍在身邊,如是花樹下生出的新枝。
回來的時候,母親因為另外有事,帶我走了其他的路,木槿便沒有再看見。然而,夏天的消息已經泄漏,木槿的枝條伸出童年的牆頭恣意地開放。稍稍大起來以後,我曾獨自去找過,卻沒看見這棵樹,但我記得她就長在村子的第二層,一陳姓人家門前的田埂上,房子是新起的,稻草的馨香飄蕩在風中,堂前的泥還攤著,地上放有剩餘的土坯,女人一邊拾掇,一邊笑哈哈地和母親打招呼,牆腳尚未來得及砍去的青草連綿到野外,木槿就從這茂盛的綠草中開出來,可以看見她不是移栽的,到例外地照亮了這新興的未完工的人家,即便後來被挖走或是毀劫,也並不能使她消失,因為這一樹花葉與這戶人家以及建造房子的百作工匠,來往的路人,都在同一片風景裏,隻要人世不謝,她就永遠盛開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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