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2)

狄公問清了路頭,便一徑向聖明觀搖擺而去。不一刻,便到了聖明觀——果然見觀前那破舊的木棚下聚著一堆衣衫襤褸的賭徒在擲骰子。

狄公上前拱手道:「有勞眾兄弟,打問個信兒,這附近可有一個大號叫沈八的相公?」

沈八正靠牆坐著,嘴裏哼著小曲,忽聽得眼前這個賣卦的先生要找他,便猛地一下跳直了身子,搖晃著起向狄公:「你這算命的找他有何貴幹?」

狄公一見他,心中頓時明白這人正是沈八了,便從袖中取出兩串銅錢道:「有個江湖弟兄委託我將這兩吊錢交給他。」

沈八瞇眼一笑,伸手搶過了那兩串銅錢,往腰帶上一纏,嘻嘻問道:「先生可真會算命?」

狄公道:「沈相公不信,可以一算,算得不準,任你將這青布招兒撕得粉碎。」

沈八道:「說來聽聽,看有無道理。」

狄公道:「人之相,苦樂觀於手足,智愚決於皮毛。吾觀沈相公項短頭圓,必是福祿之人;澧筋強健,也屬英豪之輩;天庭高聳,一生衣食無虧;地角圓厚,晚歲榮華無疑……」

沈八嚷道:「先生一派胡言。我身無鮮衣,口無甘味,貧窘如此,本分生理尚難料理,哪來福祿榮華,休得哄騙於我。」

狄公笑道:「我見相公滯色已開,鴻運將至,不過三月半載之事了。」

沈八正色道:「我從不相信這一套玩藝。你休想誆騙去我一文銅錢。不過先生真有本事,不妨替這觀內的狐貍精算個命來。」

狄公驚道:「這聖明觀內幾時出了狐貍仙?實不相瞞,我與狐貍仙多少還有些緣份。這河北河南的狐貍仙我都見過,且都有交情。有時我算命遇到那命蹊蹺的,一時報不準,還時時招它們來商計哩。凡經它們一指點,沒有不靈驗的。——不知沈相公能否帶我進去這聖明觀內看覷一番?或許會遇有一二位舊相識的。」

沈八道:「先生果有本事,不妨自己進去。我輩塵世凡肉,哪敢去與妖精羅唕。」

狄公淡淡一笑,上前到那血紅的觀門下,升幾步石階,抬頭見觀門上交叉貼著兩條蓋了「濮賜州衙」印章的大封皮。簽封的日期則是兩年之前。狄公繞到左側的耳門,耳門雖也貼了封皮,但門上卻有幾虛裂縫,還有一個蛀洞。狄公將眼睛貼近那蛀洞往裏窺覷。

耳門裏麵黑幽幽噲森森,影綽綽的殿閣在朦朧的月色下顯得荒涼破敗。狄公正待仔細看,忽聽得殿閣的走廊下隱隱有腳步聲。待側耳聽時,卻又闃寂一片,隻有夜風吹勤鈴鋒的丁東聲和野草偃伏的瑟瑟聲。忽然狄公又聽得遠遠有關門的聲音,但很快又消失了。狄公思量道,那腳步聲和關門聲雖不甚聽真,但總不是憑空的幻覺。他覺得無論如何要對這聖明觀做一次認真的勘查。——觀裏的「狐貍仙」勤靜令人不可思議。

他一麵搖頭,一麵自言自語走下臺階。

沈八驚道:「先生,看見了狐貍精?」

狄公作色道:「沈相公聽在下一言。這聖明觀內端的是有妖精,隻不是狐貍仙,而是荒山野鬼、朽木幽靈一類的無名之輩,在下一概不認識。這聖明觀前後左右一團鬼氣,沈相公自重。在下也不敢久留,匆匆告辭了。」

沈八大驚,獃獃愣了半晌。

狄公離了聖明觀,便在不遠的八仙旅店住下了。這時夜雲如墨,星月無光。狄公沏了一壺茶,便和衣躺下。拂曉前一個時辰,他必須趕回州衙。——整個下午和夜晚他不便呆在州衙,故爾躲避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