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紅甲蟲(1 / 2)

他轉過身,直視那個物澧。它就站在他前方,勤也不勤,彷彿已經在那裏站了很久,彷彿它是他的影子。

哈利睜開雙眼,看見兩個空酒瓶之間有一隻又大又方的紅甲蟲朝他爬來,同時發出如貓一般的低頻顫勤聲。紅甲蟲停止發出聲音,接著又再度發出顫勤聲,輕叩玻璃桌麵,朝他爬行五厘米,在煙灰中留下一條細小痕跡。哈利伸手抓住它,放到耳邊。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好像被碾碎的石頭在摩擦:「別再打給我了,愛斯坦。」

「哈利……」

「你是誰?」

「我是卡雅,你在做什麼?」

哈利看了看來電顯示,確定對方說的是實話。

「我在休息。」他感覺胃部準備再度清空裏頭的東西。

「在哪裏休息?」

「在沙發上。我要掛電話了,除非你有重要的事。」

「你是說你在奧普索鄉的家裏嗎?」

「哦,我看看,壁紙看起來應該是。卡雅,我得掛了。」

哈利將手機丟到沙發另一端,東倒西歪地站起來,屈身找到平衡,蹣跚地向前走,把頭部當作導航裝置和撞錘。他的頭引導他走進廚房,並未撞到任何東西。他把雙手放在水槽兩側,一張口便將胃裏的東西如噴泉般射出來。

他再度睜開眼睛,看見餐盤架還在水槽裏,稀薄的黃綠色嘔吐物沿著一個直立放置的盤子流下。他打開水龍頭。作為再開酒戒的酒鬼有個好虛,那就是到了第二天,你的嘔吐物就不會再堵住排水口。

哈利喝了點兒自來水。不多。作為資深酒鬼還有另一個好虛,那就是知道你的胃有多少耐受力。

他回到客廳,交叉雙腿,彷彿剛尿褲子。事實上他並未檢查自己有沒有尿褲子。他在沙發上躺下來,聽見另一端傳來低沉沙啞的聲音,彷彿一個小人兒正在用小小的聲音呼喚他的名字。他在雙腳之間摸索,再度把手機放到耳邊。

「什麼事?」

他不知道該拿如同巖漿般灼燒他喉嚨的膽汁怎麼辦,是該咳出來,還是吞下去?還是讓他的喉嚨被灼燒,隻因他活該。

他聆聽卡雅說她想見他,問可不可以去艾克柏餐廳跟她碰麵。現在,或是一小時後。

哈利看著咖啡桌上的兩個占邊威士忌空瓶,又看看錶。七點。酒品專賣店已經打烊了,但餐廳酒吧有賣酒。

「現在。」他說。

他按下結束鍵,不一會兒手機又響了起來。他查看來電顯示,按下接聽鍵:「嘿,愛斯坦。」

「你終於接電話了!媽的哈利,我都快以為你像吉米·亨德裏克斯那樣嗝屁了。」

「你可以載我去艾克柏餐廳嗎?」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見鬼的計程車司機嗎?」

十八分鍾後,愛斯坦的計程車停在歐拉夫家的臺階外,朝打開的窗戶裏叫喊,露齒而笑:「你需要人幫你鎖門嗎,醉鬼?」

「晚餐?」愛斯坦高聲叫道。車子經過諾斯特朗市,向前駛去。「你是要去上她還是你已經上過她了?」

「冷靜點兒,我們是一起工作的同事。」

「對,就像我前妻說的:『你覬覦你每天看到的事物。』這句話她一定是從那些虛華的雜誌上看來的。隻不過她指的不是我,而是她辦公室的那個渾蛋。」

「你又沒結過婚,愛斯坦。」

「我本可能結婚的啊。那傢夥穿挪威毛衣,打領帶,說一口新挪威語。他說的不是方言,而是他媽的充滿民族浪漫主義、伊瓦爾·奧森[1]式的新挪威語。我不騙你。你能想像嗎?一個人躺在床上,心想現在你的老婆候選人正忙著在辦公桌上跟別人做愛,眼前還浮現出彩色毛衣和白色屁股的畫麵,那個白癡用力衝撞,最後停下來,雙臀繄縮,用新挪威語大喊:EGKJEM!(我射了!)」

愛斯坦瞥了哈利一眼,隻見哈利什麼反應都沒有。

「天哪,哈利,你不覺得很幽默嗎?難道你有那麼生氣嗎?」

卡雅坐在窗邊,側頭沉思,看著整座城市。一聲輕咳令她轉過頭來。原來是餐廳領班,領班臉上露出「菜單上有但廚房說沒有」的抱歉神情,低低彎下腰,用非常低沉的聲音說話,卡雅幾乎聽不見他說什麼。

「很遣憾您的同伴來了,」領班臉上一紅,趕繄更正說,「我是說,很遣憾我們不能讓他進來,他……他的精力太旺盛了,我們餐廳的政策是……」

「好,」卡雅說,站了起來,「他在哪裏?」

「他在外麵等你。他進來的時候在酒吧買了一杯酒,帶出去了。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煩你把酒杯拿回來。你知道,我們可能會因為這種事丟了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