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章

主審的是翁曾桂,還有會審的兩員司官,一個叫林拱樞,是道光名臣林則徐的第五個兒子;一個叫剛毅,滿洲鑲藍旗人,此人肚子裏沒有多少墨水,可又喜歡掉文,以至於常鬧笑話。刑部公事常有的一句成語「草菅人命」,在他口中便成了「草『管』人命」。不過他肯下死工夫,律例爛熟於胸,所以雖是直隸司的員外,亦奉命會辦。刑部司官中,浙江籍的好手甚多,但一個都不曾派到,為的是怕他們心有成見,審問不公。

這三位司官承辦這樣一件「名案」,興竄之餘都不敢掉以輕心,案情讀了又讀,凡有疑問,都用籤條簽了出來;下手的方法,亦都一致同意,抽餘剝繭,照案情發生的經過,從頭問起。

因此,第一堂隻提傳四個人,除正犯葛畢氏以外,其餘三個證人是:房東王心培、嶽父喻敬添,還有一個沈澧仁。

首先要問的是小白菜,這是意料得到的事,所以刑部各司的官役,都涉水來到「南夾道」——刑部在皇城西麵,正對著西安門一條南北通衢,名為刑部街,街西自北而南,依次是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就是所謂「三法司」。刑部街的地勢最低,春夏之間,積水是常事,所以京師有個說法,叫作「水淹三法司」。至於刑部的「南夾道」,是浙江司所在地,其時春雨連綿,流潦沒膝,好事的都涉水而來,墊足翹望,為的是要看一看小白菜究竟艷到如何程度,到底像不像謀殺親夫的樣子!

這當然妨礙問案,但拒之不可。翁曾桂唯有簡略地問一問姓氏、年齡、籍貫,成親幾年、有無子女,隨即吩咐還押,另問證人。

第一個被提上堂的是沈澧仁,問過他跟小白菜的關係,翁曾桂又問:「葛品蓮管你叫什麼?」

「他也叫我幹爺。」

「葛品蓮死的那天,你看見過他?」

「是!」沈澧仁答說,「那天是十月初七,我在大橋茶店吃茶。看見品蓮過去,樣子好像不大對,我趕出來叫住他問,問他是不是流火又發了?他說還好,又說肚子鋨了,要去吃點心。」

「所謂『樣子不大對』,是怎麼不對?」

「是發冷的樣子。」

「那天,天冷不冷?」

「十月小賜春,一點不冷。」

「以後呢?」翁曾桂問,「以後有沒有再見過葛品蓮?」

「再見到他,已經咽氣了。」

「你把當時的情形說一說。」

沈澧仁一麵想,一麵回答:「那天是十月初七,吃過中飯不久,王心培來通知,說品蓮病重。當時我正有事,分不開身,所以我『家裏』,就是品蓮的親娘先去。又過了個把時辰,來通知說是品蓮死掉了,我才趕了去的。」

「趕去以後,看到的是怎麼一個情形?」

「看到喻敬添夫婦都在,商量買棺材辦喪事。」

「尻澧怎麼樣?」翁曾桂補充一句,「有沒有什麼異樣?」

「我沒有看到,去的時候,死人的衣裳都換好了。臉上蓋一塊白綢子,我沒有揭開來看。不過——」

沈澧仁突然咽住了。

問官當然不肯放鬆,剛毅脾氣急躁,拍著桌子喝問:「不過怎麼樣?快說!」

「不過,」沈澧仁囁嚅著說,「我問過我家裏,有沒有中毒的樣子?我家裏說:看不出來。」

這句話不盡不實。當時沈媒婆向丈夫回答得很清楚,皮肩好好的,沒有中毒的樣子。可是她到了杭州府變了口供,所以沈澧仁亦就不能不含糊其辭,略略照顧到沈媒婆在杭州說的話。

「這句話很要繄,不要漏。」翁曾桂向錄供的書辦叮囑了這一句,隨即吩咐帶走了沈澧仁,傳問王心培。

由於王心培是葛品蓮的房東,翁曾桂與剛毅都認為這個證人很重要,葛品蓮的死因,葛畢氏平日對待丈夫,以及跟些什麼人交往的情形,隻有他最了解,所以問得特別仔細。

「葛品蓮死的那天,回家的時候,你是不是看見他渾身發冷的樣子?」

「不是我,是我女人在門口看到的。」

「你什麼時候看到葛品蓮的呢?」

「等我看到,葛品蓮人已經不對了!」王心培說,「那時候我正在吃中飯,隻聽得樓上狂叫一聲:『你們來啊!』聽得人汗毛直豎——」

「慢,慢!」翁曾桂打斷他的話問,「是不是好像突然之間,遇見怕人的事,才會喊出來的那種聲音?」

「是的。老爺說得一點不錯。」

「你再說下去,聽見喊聲以後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