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1 / 3)

番外*梁佩秋和徐稚柳

作為萬慶十四年那一場大型“打派頭”行動的首犯,梁佩秋能夠活下來,在曆史上可謂一個傳奇,世人皆知所謂“打派頭”的另一重意義,就是“派個人頭”,一命換一命,自古皆是如此,說到底還是因為梁佩秋製瓷技藝過硬,活著比死更有價值,上麵故意放水,她才僥幸逃過一劫。

不過,要完成百件漢家文化瓷並不是一件易事。

皇帝對她的考驗也並不在於百件的數量,而是景德鎮天下第一窯口這個稱號所能帶給中原乃至海外的影響力。

這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多麵配合,每個因素都至關重要,缺一不可。

雖然很難,但梁佩秋並無二選。

也隻有先一步達成這個目標,她才有可能再見徐稚柳。如果、如果三年之期的最終結果不如人願的話,那麼她和他剩下的時間,隻有這最後的三年,所以梁佩秋初一恢複身體,就將自己徹底拋入了百件瓷中。

要知道以萬慶皇帝對陶瓷的癡愛,如今整個景德鎮的製瓷工藝已臻化境,幾乎就是全方位的最巔峰,想要於漢家文化再有極致的發揚光大,實在困難。

首先看燒成工藝。燒成工藝的試金石就是高溫紅釉。

大宗開朝以來,高溫紅釉的燒製日趨成熟,以湖田窯和安慶窯的包青程度來看,這份技藝幾乎已經沒有再行拓展的空間,畢竟他們不但創燒出了令世人讚歎的鈞窯紅,還挑戰了豇豆紅和祭紅。

紅釉易流動這一問題已不是問題,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可謂難於登天。

客觀來看,在燒成工藝上,任何的努力都不過是在重複已經達到的境界。梁佩秋所能做的,就是讓鈞窯紅更加穩定地保持在這個曆史高度。

再看裝飾工藝。

數百年的發展,青花已經探索了數之不盡的風格,萬慶青花地位無可撼動,任何的創新,都不過是在青花瓷的大海中再注入幾條細流,難以博君王一笑。

顏色釉業已出神入化。高溫紅釉、藍釉爐火純青,低溫的脂胭水、蘋果綠等色調異彩紛呈。梁佩秋嚐試做各色菊瓣盤,使得顏色釉有了一次集中的呈現。如此也不過是百件之一,遠遠不足達成目標。

再看釉上彩繪的裝飾工藝,由於皇瓷的麵世,琺琅彩、粉彩正如日中天,然而琺琅彩、粉彩工藝本身並不複雜,局部的技術難點一旦攻克,剩下的不過是畫工水平的高低,端看如何將傳統書畫和瓷藝結合到極致,顯然皇瓷已然代表了一個典型,想要逾越皇瓷,幾乎沒有可能。

如果說,在裝飾工藝上還有什麼餘地可供發揮的,隻剩雕刻工藝。

雖然自元代以來,雕刻已成為配角,原因無他,隻因青花與彩繪的相繼登場,於視覺效果上更搶眼罷了。事實上從曆史和工藝本身來看,雕刻足以與上述任何一種裝飾手法鼎足而立。

於是梁佩秋開始在雕刻上下功夫。

她花了許多心思和時間,做過無數次嚐試,終於在萬慶十六年得到一個轉機。一個來自遙遠國度的傳教士,揚言要將東方古國神秘瓷器的製作方法記錄下來,傳給偉大的歐洲國家。

這個傳教士叫殷弘緒。

許多年後的一個秋天,殷弘緒利用通郵“飛馬傳驛”,將一封詳細披露製瓷秘籍和介紹高嶺土性能的郵件,並夾帶原料標本發給了法國耶穌教會。後來這封信以《中國陶瓷見聞錄》為題,公開發表在《耶穌會傳教士寫作的貴重書簡集》上。這期簡集發行到有關國家以後,一時震驚了整個歐洲,使西洋人第一次讀到了景德鎮製瓷技法的“第一手資料”。

當然這是後話了,此時的殷弘緒對陶瓷一無所知,充滿了求知和向往。

據他所說,最早時期荷蘭已經出現過山寨版“青花瓷”。當地匠人采用從阿拉伯傳來的錫釉陶技術,製造出的產品有著像景德鎮青花瓷一樣光滑亮麗的表麵,卻無論如何都難以達到骨質堅硬的程度。

那些質地疏鬆的碗盤邊沿很容易在使用時被一點點地碰損,像是被咬過一樣出現犬牙交錯的破缺,故而曾被歐洲市場戲稱為“鼠咬瓷”。

梁佩秋告訴殷弘緒,原料中必須摻入“高嶺土”,隻用“肌肉”而無“骨骼”造不出結實的瓷器“身體”。

後來以殷弘緒寄去的景德鎮“高嶺土”作為標本,在法國土地上廣為尋找,才在摩日城附近發現了“高嶺土”礦藏,並成功燒造出真正的硬質瓷器,轟動整個歐洲社會。隨後,英國、瑞典、荷蘭等國家,都在模仿中國技法方麵獲得成功,由此翻開了歐洲瓷器曆史的嶄新篇章。

殷弘緒是個極為虔誠細致的傳教士,他在景德鎮的考察研究,仰賴於朝廷的支持,梁佩秋當然傾囊相告,以傳揚漢家之本。

她向殷弘緒展示了凝聚景德鎮陶瓷技藝精華的所有成果,並拿出了足以讓“見過最多世麵”的萬慶皇帝都感到新奇震驚的一件新瓷。

那是一件淺黃地洋彩錦上添花萬壽連延圖長頸葫蘆瓶。

瓶身通體淡黃的色調中繪製了一些吉祥紋樣,這些吉祥紋樣很容易成為視覺的焦點,當然這是乍一看的效果,事實上工藝的重點並不在於紋樣,而在於淡黃背景中那些細密而幾乎讓人無法察覺的花紋。

遠遠看去,你完全留意不到瓶身上還有花紋,隻有在靠近細察時,才會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聲驚歎。那些花紋,對應錦上添花的“錦上”,足見這個新的工藝多麼精細而繁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