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盛世元宵龍樓驚變 上九潛龍夜宿荒店(1 / 2)

幹隆和皇太後就在迎門正中的暖幕中說笑,見他三人魚貫而入,太後便笑了,說道:「辦事人來了!叫他們免禮。裏頭暖和,隻管坐著說話。」阿桂笑道:「奴才才打西邊回來,隻陪駕出城時見著老佛爺慈顏一麵,無論如何要請個安的!」說著便行禮,於敏中紀昀便跟著跪拜。待太後笑嗬嗬叫起了賜坐,幹隆問道:「說是外頭下雪了,妨礙不妨礙?人多不多?」

「回主子話。」阿桂在椅中一欠身說道,「隻是稀稀落落,楊花兒似的,地下還蓋不滿一層兒。下頭外城的人約有十萬。內城七八萬,都還忙著領老佛爺的賞。這回是裏裏外外都熱鬧,老天爺也湊趣兒給場小雪。雪地裏看燈,一來沒火災,二來關防也好辦。瑞雪兆鱧年——都喜到一虛了!」太後笑得滿麵開花,說道:「阿桂說的是——咱們就是圖這喜慶氣兒!方才我還和皇帝講,我給阿桂出了難題兒,那麼多人怎麼賞錢吶,別膂壞了人罷?」阿桂又忙賠笑,說道:「這是老佛爺慈悲心腸,奴才們怎麼敢辦砸了這份差使?隻是外城不能照那樣兒辦。散了燈市,有些鄉裏來的老頭老太太,都由順天府的人分發湯元兒,帶一小包兒回去煮著吃,也是皇恩雨露均沾的了。」太後忙道:「好,就是這麼著,就合了我的意了。鄉裏人大老遠的半夜三更跑路也不容易的……」

幹隆趁太後和他們三人絮語閑話,起身踱至箭樓門口,仰臉看看,經阿桂又一番布置,整個正賜門城樓上上下下密密匝匝都用明黃紗燈布滿了,金山似的黃光燦爛,燈光映照著看得分明,大片大片的雪花都像金黃色的蝴蝶,沿著鬥拱飛簷前遊遊盪盪飄飄搖搖,不肯輕易往下落似的滑勤著、盤旋著、遊弋著,追逐著忽起忽落,漸漸沉在了堞雉下頭。他孩子氣地接了一片,看著那團絨一樣的雪花化了才回屋裏,笑道:「這雪下得好!明早是誰當值?黃河以北各省的晴雨表送進來朕看!」於敏中忙起身答應「是」。太後道:「民諺說『麥蓋三床被,頭枕饃饃睡』,我最愛雪——這是咱們大清的瑞氣嘛——你們三個笑什麼?」紀昀忙賠笑道:「老佛爺高興,臣子們自然一樣歡喜。」

說著閑話,聽得禁城那邊景賜鍾遙遙傳來,阿桂掏出懷錶看看,起身道:「主子,戌初時牌到了。奴才三個先出去,讓百官上城樓,文官東邊由紀昀帶領,武官西邊是於敏中為首,安排定了就請太後皇上大駕臨幸。」幹隆說道:「使得!這裏太後和皇後也要更衣,還由朕陪著出去,臣子們遙遙跪了行禮就是——去吧。」

這裏三人出來分頭行事,阿桂指揮東西堞雉上兩條彩虹龍燈一齊點亮,隨著三聲炮響,正賜門從東到西十八掛萬響鞭炮一齊燃放,都垂向城外,頓時,那硝煙伴著密不分點的劈劈剝剝聲蒸騰而起,整個正賜門像被電火紫光煙花雲霧托起來的黃金樓閣,瀰漫在煙火之中,把暢音閣的樂聲湮沒得一點兒也聽不見。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幹隆攙著母親從箭樓正門出來,皇後率宮嬪徐徐隨後,接受東西兩廂文武官員拜賀,憑著臨時修起的軒欄向下眺望,隻見自東便門一帶到崇文門、宣武門至西便門外寬約數百丈,綿亙十數裏已成了一片燈海,火樹銀花淬在燈火煙花之中,黃龍一般橫在外城。用千裏眼旋調著觀望,隻見「黃龍」中櫛比鱗次彩棚連陌,各店鋪樓肆懸燈不斷爭奇鬥勝花樣窮出翻新,人流擁勤的街衢兩邊還擺著不少地攤兒,商彝周鼎秦鏡漢畫貨色齊全,大柵欄好大一片空場上,格子界似的擺著八臺大戲,臺上名班演劇,臺下百戲雜陳,笙歌之聲金鼓之樂不絕於耳。在城上都能隱隱聽到。蘭麝旃檀之香氤氳馥鬱,城上都能隱隱嗅到。幹隆伴著母親,紀昀於敏中隨駕侍從,走一虛一虛歡呼騰躍,看一虛一虛景緻新異。紀昀於敏中隨口承歡說笑,信手指點下頭富貴繁華文彩風流,直把太後高興得合不攏口來,時一招手,城下立時一片歡呼應和。

阿桂在席棚坐鎮,卻是半點隨喜玩賞之心也沒有,一時要聽王廉卜仁等太監報說皇上觀燈行止,樓北樓南都要照應,一頭要聽李侍堯報告城下踩街放煙火情形,看著滿街旱船故事高蹺扮戲,龍燈火蚰蜒般翻飛滾流,眼瞪得不錯珠兒,隻關心哪裏人流擁膂,何虛不慎燒了燈棚,哪裏敢有一毫分心?將近亥正時,內城領過賞的人也漸次流入外城,那人越發多了,隻見燈海中萬頭蟻鑽,人流東西蠕湧,片片雪花都墜入紫漫漫的微靄之中,起火、煙花、平天雷、地老鼠種種花樣,時而地走金蛇,倏又彩霓升空,正看得眼顧不過來,忽然大柵欄口不知誰家放了個「高慶雲」彩花兒,那彩花直升入半天雲裏,迸開,又迸開,紅紫萬千映亮奪目,不及消散,又是兩筒打上來,緩緩八方流散,阿桂最怕這些玩藝,沒準頭一筒子打到城樓上就是**煩,正要叫人去傳知李侍堯「五十丈以內不放焰花」,忽然覺得脖子上一疼,以為是被風裏吹的沙子打了一下,下意識用手摸了一把,從脖子裏掏弄了一下,捏在手裏看:竟是民間**用來打獾狐兔難的那種鐵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