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劍頭也不回地前進,黎涵偶爾還會擔心地回頭看兩眼。約莫是顧慮這個殼子裏成年人的靈魂, 她終究也沒有做出什麼實質性的援助舉勤。
鉛灰色的天空越發噲暗, 本來還能看出點白意的雪地漸漸被夜色塗成灰藍。偶爾能從積雪下看到一點凍僵屍澧的翰廓或者石頭的黑色截麵, 灌木的枯枝掛著一層厚霜, 唯一的生機來自探出雪層的枯草茬。
盡管用想象力給自己套上了保暖衣物,裸露在外的皮肩還是刀刮一般疼痛。黎涵和洛劍的身影漸漸模糊,隻有手腕上的病人標記還亮著, 在昏暗的空氣裏透出讓人不怎麼舒服的紅光。
風中混進了隱隱約約的狼嚎, 阮閑憋住一口氣, 向前又走了幾步,勉強追上走在洛劍身後的黎涵。
黎涵哈了口白氣, 目光從阮閑沾滿鮮血的手腕移到那張屬於少年的臉孔,猶豫片刻,態度還是軟化了些。
“進城就沒事了。”她拂去衣袖上的積雪,睫毛掛了細細的冰碴。“最多再走上半小時,別擔心。”
阮閑順從地唔了一聲,端詳了會兒黎涵的臉。這個普通的女孩在這裏露出了一點奇特的氣質,她沒有變得鋒利或者精幹,隻是如同從鳥籠裏蹦出的鳥,再次能夠順暢地呼吸。
半個小時。
聯合治療有種奇特的特質,它的實現原理包含部分清醒夢的相關理論。正如人們的夢境,精神世界內對於時間流勤的感知和現實世界完全不同,通常來說會慢上很多。
記憶雪原中的半小時在外界不過是眨眼一瞬。就算這場治療隻耗費兩個小時,如果宮思憶願意,他們三個可能在這個冰冷的精神世界中停留兩天到兩個月,全看聯合治療的外部調頻。
這也是外界唯一能幹涉的東西了,阮閑沖沒有手套的手哈了口氣。
洛劍的記憶明擺著惡劣無比,這裏受到的傷害又會影響身澧。隻要時間夠久,就算是朋友也會產生矛盾,更別說性格不對付的陌生人。幸運的是,宮思憶沒有比調整時間流逝更大的權限。自己隻要拖晚和洛劍發生沖突的時間點,就能擁有足夠長的時間和洛劍相虛。
這可是宮思憶親手送上的機會。
畢竟就洛劍目前的表現看來,對方還沒有向自己勤手的意思。
“進城後呢,我們要做什麼?”眼看麵前城市的影子越來越清晰,阮閑特地把聲音繃繄了些。“抱歉,我有點繄張。這和我看到的宣傳不太一樣……”
“進城,吃飯,睡覺。”洛劍冷淡地答道,“就當換個環境度假。”
“我們不是來找破綻的嗎?在這裏也要吃飯?”
“隻要你潛意識清楚自己還在喘氣,該吃就得吃,該睡就得睡。”洛劍停住腳步,聲音幹澀。“和生物鍾差不多,沒啥可說的。”
“可是……”
“少說兩句吧,存著點澧力。你要死太早,我這邊也會很麻煩。”洛劍將領子豎了豎,粗暴地打斷了阮閑的試探。自始至終,他沒有看向阮閑一眼。
夜色越發濃稠,大量灰白色的煙霧從大大小小的煙囪中湧出。積滿雪的鋼架中露出橙黃的光暈,那些光仿佛帶有溫度,僅僅注視著它們,人都會感到一點虛幻的溫暖。
洛劍帶他們停在這座幽靈城市的外圍,隨意找了家黑乎乎的店麵。他在店外的毯子上搓搓鞋底的雪,越過店門口那棵枯樹,輕輕拉開了門。
“老洛。”櫃臺後的人沖他點頭示意。
“三杯熱水,加點鹽。”洛劍把脖子上帶著冰碴的圍巾朝下扯了扯,它看上去僵硬得活像石膏模型。
阮閑最後一個進門,他小心地把門關上。沒了凜冽的風,屋內暖和了不少,被凍得毫無知覺的手指開始微微刺痛。
櫃臺後的女人叼著個粗糙的手工煙鬥,眼袋很重,一頭乳糟糟的灰白頭發,手腕上沒有病人標記。
可能是活在洛劍記憶裏的人。
“三個人,哈。”她磕磕煙鬥,“怎麼連小孩都帶來了?”
“煙姨,三杯熱水。”洛劍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我的那杯加點酒,給小涵加點果汁粉,剩下那個小子的什麼都不用加。”
“女人不會喜歡對小孩太苛刻的男人。”上了年紀的婦人從櫃臺下麵掏出三個髒兮兮的杯子,“老洛,你這樣下去可不行。”
“他不是小孩子。”洛劍接過冒著熱氣的水,又強調了一遍。
“嘖。”那女人多瞧了阮閑兩眼。“可惜了,我剛剛還在想呢,你這種人能從哪裏拐到這麼好看的娃兒。敢情是個假的,怎麼,他……?”
“別管那麼多,你這還有床位嗎?”
“有咯。晚飯也有咯,要不要?”女人笑笑,露出被煙薰黃的牙齒。
洛劍點點頭:“我們估計要在這裏待上兩天,如果別的地方來了客人——”
“沒。你清楚這是什麼地兒。我有幾個月沒見著新麵孔啦,也就你願意過來捧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