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大漠黃沙漫漫,呼嘯的風是天地給予的回答。
紀稹習以為常地自言自語道:“我資助西域軍史博物館幫你翻新了陵墓,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呢。本來我也想保留原貌比較好,可是這一帶沙漠化得太厲害了。如果不幫你翻修一下,過幾年我來的時候,你都要被沙子淹掉了。所以沒辦法啊。其實,也不止是你一個人的問題。姐姐和陛下的陵墓也是,被城市改造和旅遊開發害得不輕,花了我許多錢才終於恢複了原貌。”
“其實,花了這麼多錢可能幫你這個陵墓花的錢是最冤枉的。你這個笨蛋啊,也不知道後來跑到哪裏了,蹤影飄渺,我翻遍史書也不明白你最後的去處。隻能翻修這個民間傳說的陵墓聊以自慰了。雖然它在幾個月前被考古證明隻是個衣冠塚。可是我這幾年已經習慣往這裏跑了,一時倒也改不過來。”
“其實我也知道,你肯定是為我的死而愧疚不安,才離開衛家的。可是,到最後你總也有個去處吧。為什麼連這個唯一可能的陵墓被證明,隻是後人所建的衣冠塚呢?你知道嗎?最後的安息地,是我最牽掛的事情。現在整個中國都是塊大工地,你不早點讓我找到,說不定哪天就被某個建築公司粉身碎骨了。你要是還在天上看著,不想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呢,就早點托夢給我吧,我去救你就是了。”
“對了。最近又有兩部以你為題材的電視劇誒。不得不說,演員比你本人帥多了,可惜太娘娘腔,看他上馬的架勢就知道都是虛的。不過,他們倒是幫你編了一段很唯美的愛情故事。可惜,我知道你小子是隻冷頭倔鴨,根本就不解風情,害我對著那刻意引人流淚的狗血劇情,笑得腸胃躊躇。”
“不過說起來,你還是比我奸詐很多。竟然在我不注意的時候,留了個孩子下來。也是瞞得夠深的,竟然一點風聲都不漏。可惜,我沒緣分抱到我那霍嬗侄兒。”
太陽慢慢下山,人的影子與陵墓的影子都被拉得老長老長,紀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起身揮手道別,說道:“好了。吃飯去,明天再來看你。”
回到旅店,善解人意的老板娘端出早就為他特別準備的麵食,招呼道:“知道你這個時候也差不多回來了。快吃吧。”
“謝謝老板娘。”紀稹朗聲說道。
才吃了幾口,就聽到曾景在樓上大喊大叫的聲音。
“天啊。我敢擔保這絕對是正宗的漢代玉觥!老板,你這是從哪裏弄來的!我考古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顏色這麼正的漢代玉觥呢!”
紀稹疑惑地抬頭看向老板娘,老板娘卻是一臉不好意思,忙不迭地解釋道:“一定是我那當家的,拿那塊玉去給曾教授鑒定了。”
“哪來的玉啊?”紀稹在這一帶往返許多年,對老板娘夫妻也算了解。這對夫妻都是本份人,一家就靠這家旅店過活,日子雖說不上窮困,卻也絕對不會富裕到哪裏去。這樣的一對夫婦,是不可能有什麼閑錢去買古玉作為收藏的。
“是這樣的。紀兄弟。三個月前,我們救了一個小夥子。他身上也沒什麼傷,可就是暈著不醒,本來以為是中暑了還是怎麼的,哪知道請鎮上的大夫看了三個月,吃了不少藥,他卻不見好轉。我們的家底,你也是知道的,實在是熬不住了。所以,我當家的尋思,拿那小夥子身上的一些東西去典當了,拿錢送他去大醫院治。”老板娘緊張地解釋道。對她這樣的老實人來說,未經人同意就拿人東西去典當,在她心裏始終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這樣也許是腦部有什麼問題吧。”紀稹點了點頭。他忽然對這塊漢玉有了興趣。剛才一路上的聊天,讓他了解到曾景不但是國內知名的考古學家,而且在收藏上也足為大家,能得他如此高評價的玉觥定然不是凡品,倒是可以買來收藏看看。他放下麵,和老板娘打了個招呼後,向樓上走去。循著聲音到了二樓最左側的一個房間裏,隻聽到裏麵曾景壓低聲音說道:“老板,這個人你從哪裏救的?你從他身上脫下來的衣服,都是正宗的漢代文物啊!你說撿到的,他就是穿著這身?真的假的啊,這年頭的古裝劇拍攝已經奢侈到全部用古文物啦?”
“曾教授,您就別開玩笑了。我現在都要愁死了,就盼著這個小兄弟快點醒過來呢。”老板木訥老實的聲音勾得紀稹對這個昏迷在床的神秘人更有興趣了。
“不過,他看起來還挺帥的。可惜瘦了點。”曾甄可沒心情陪父親去看什麼文物,隻一個勁對著床上的病人品頭論足。
紀稹靠在牆邊,敲門示意了一下,就走了進來。房間很小,站了四個人後,簡直連轉身的餘地都沒有了,曾景看到紀稹進來,立刻捧著手中的衣衫,對紀稹說道:“紀小兄弟,你看看,這衣衫,式樣和布料,都是最正宗的。”
紀稹掃了一眼那衣衫,就呀了一聲。他來到這個時代這些年,看到仿造的漢服無數,卻很好有人能夠真正作出和那個時候完全一樣的衣物。而這一件……他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床榻,整個人忽然愣住了。
看著床上那個靜靜平躺著的人,紀稹連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這一眨,就將眼前的幻影眨沒了。他撥開曾景與曾甄,伸手觸摸那人的手,比正常人偏低,但卻是存在的體溫告訴他,眼前人並不是夢,而是一個真實的存在。
“他,還活著嗎?”紀稹看著因為長久不見太陽而變得蒼白的皮膚,忽然不確定地問道。這一刻,他發覺自己竟然連伸手去探他呼吸的勇氣都欠奉。
“活著?”曾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抓過紀稹的手伸到那人的鼻子下,說道,“當然活著啦,他都有呼吸呢。”
指尖微弱卻溫暖的氣流提醒著他,這個人還活著,雖然瘦了,看起來孱弱得不太像他,但他還活著,和他呼吸著同一個藍天下的空氣。
眼淚自然而然地滑落,滴落在手背上,溫熱灼人。
“紀小兄弟!”老板與曾景同時開口道。
紀稹透過二人的眼眸,才忽然意識道,自己落淚了。他忙伸手拭去,解釋道:“對不起。我忽然看到老朋友,失態了。”
“他是紀兄弟的朋友嗎?”老板驚喜地說道。
“對。是我最好的朋友。”紀稹點了點頭,說道,“大哥,謝謝你救了他!真的謝謝!”他說完,從懷中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過去,說道:“小李,幫我聯係一下北平最好的腦外科大夫,”他看了看眼前人明顯偏瘦弱的身軀,又加了一句說道,“還是幫我把各個科室的好醫生都請來吧,你直接派直升飛機去接。不,不是我受傷了,是我有個朋友,我想幫他做一個最全麵的檢查。動作要快,知道嗎?我希望明天中午就能看到他們出現在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