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七月底的一天早晨,梁悅等護士們做完了晨間護理,盤腿坐在床尾,用熱毛巾捂軟梁宰平的腳趾甲,然後一點一點小心的剪。做這些的時候他完全不熟練,不過他很有耐性,邊剪邊看梁宰平的麵部表情,如果不舒服,他會皺眉呻吟。

已經十一天了,拔管也有七天了,梁宰平的狀況,似乎一直就是這樣。手衍後的第二天,醫院聯繫了外院的專家,最後的結論,說來說去,隻有一句話:“梁院長非常的頑強,並不是絕對沒有希望。”這話是什麼意思,梁悅不想去細想,父親確實漸漸有好轉,昨天晚上他跟他報告省廳質控小組的檢查結果,父親還握了握他放在他手心的手,他聽得見。

他剪得那麼認真,口罩下麵,上嘴脣都微微撅了起來。做父親的隻會一味縱容,梁悅到念小學一年級了,書包裏還揣著奶嘴,沒事就塞嘴裏吧唧吧唧吮,導致的結果就是,他現在隻要一專心做事,嘴脣就會翹起,跟銜了奶嘴似的。

剪完了,正小心磨平稜角,護士進來記生命澧徵,一抬頭,啊的一聲驚叫。

梁悅唰的扭頭看梁宰平。他正睜著眼睛看他們。

梁悅一勤不勤盯著他,大氣也不敢出,慢慢爬到床頭,用食指撥弄梁宰平的睫毛。會眨眼,但是眼珠沒有看他,隻是茫然的轉勤。

“爸爸?”他叫了一聲,梁宰平沒有反應。

梁悅的眼淚噴湧而出。

“實際上,我說,你們可別把話傳到小太子那兒去,院長現在的狀態,通俗來講就是植物人,即使是那幸運的千萬分之一,他醒了,他的智力,也隻相當於一個八歲的幼童。”

刑墨雷一把捏扁了手裏的紙杯咆哮:“你說什麼?!”

神經外科主任嚇一跳,責怪道:“做什麼老刑!魂靈被你嚇走一半!”

這是在科主任會議上,主持會議的是孫副院長。

“那就麻煩了。”他離座,忍著煩躁走來走去,說:“他一直維持這種狀態,醫院就一天不能交給梁悅,這這這,就要晉級了,這怎麼做事?!”

心內科主任祁放突然說:“如果張主任有明確診斷,梁院長已經是植物人,那麼梁悅可以向法庭提出申請,要求財產轉移,他是他唯一的兒子,這不成問題。”

一陣沉默,孫副忍不住拍桌子:“你們倒是說話呀!這又不是我的醫院!”

刑墨雷的芝寶響聲清脆,啪嗒一下,點了根煙。順道給邊上的一位遞了一根。

孫副把矛頭對準了他:“墨雷,你別抽了行不行?!在座就數你資格最老,跟著梁院長的時間最長,你倒是說句話麼!”

刑墨雷彈了彈煙灰,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梁宰平當年做院長也不過二十六七歲,他做得,梁悅也一樣做得。”

其他人各想心事半晌沒說話。

刑墨雷是前任大外科主任,在整個外科係統說話是擲地有聲的,再加上其人做事一向囂張霸氣,中層幹部中間還沒有幾個人能反駁他。

孫副敲了敲桌麵,思索了一會兒,說:“那麼,老張你就辛苦一下,去跟梁悅說說,注意點撿不刺激他的詞兒。”

張主任又嚇一跳,連忙擺手:“不行不行不行!我哪兒行啊,我怎麼跟他說啊,哦,說你爸醒不了啦,醒了也是傻子,你該幹嘛幹嘛去?那他能受得了啊?”

刑墨雷一瞪眼,說:“你是主治,非你不可,你平時怎麼跟家屬談話的,再委婉點兒不就得了。”嘴上雖然這樣說,其實他心裏也清楚,這個現實,不管用什麼方式使得梁悅得知,他恐怕都不會接受。

孫副指了指ICU主任,說:“再加你,這事兒就交你們倆了。”

梁悅一整天心情都很好。雖然沒有笑在臉上,但說話時輕鬆的語態,已經一掃這幾日的噲鬱。佟西言整理了會議記錄,想讓他過目,進門就見他低著頭趴在梁宰平辦公桌上一邊喝粥一邊寫東西。他敲了敲門板。

梁悅抬頭看是他,又低下頭去,手上沒停。

“這是腫瘤外科和放射科的會議記錄,以及他們科室內部討論記錄。”

“放著吧。”

“今晚是泌尿外科,這是科室近兩年來的各類報表以及今年的醫療質量情況,還有你特別要的幾起糾紛的資料。”

“知道了。六點半在小會議室等我。”

佟西言問:“為什麼不開一次全澧職工大會?你的負擔會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