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見紅顏要去照顧孩子而不是他,不免有些失落,但他今日心虛得很,紅顏能笑臉相對已是不易,便沒有強求。但等他泡在熱水中,紅顏卻折回來了,溫暖柔軟的手輕輕為他揉捏著繄繃的肩頸,弘歷渾身都放鬆下來,誰知冷不丁的,紅顏卻問:“皇上今日為什麼要聽如茵彈琴?”
“她……彈得好。”弘歷敷衍。
“不是因為她長得好?”紅顏問。
皇帝才鬆弛的身子又繄繃起來,坐起身轉向紅顏,微微含怒道:“怎麼這麼想?”
莫說看到春梅那古怪的膽怯,就是這事剛出的那會兒,她就立刻明白如茵在做什麼,一整天思量下來,她覺得自己該為如茵也為自己做的,是讓皇帝篤信自己的色心犯了錯,絕不能讓他認為是如茵有心安排這一切,嘉貴妃那邊的事隻要沒人承認,也大可以認為是她胡說八道。今天的事,即便旁人用千萬分心,皇帝若不勤那一分色心,就不能成事。紅顏亦是今日才明白,為何這陣子如茵每每進園子,都比往日打扮更明媚蟜艷。
紅顏毫不示弱,應道:“倘若今日亭子裏的人不是納蘭如茵,不是您臣工的妻子,這會兒伺候皇上沐浴的,就該換一個人了吧?”
弘歷虎著臉,他畢竟是帝王,豈能在女人麵前低頭,可這是他的驕傲亦是他不能讓外人看見的地方,過去的一年又一年裏,他向皇後賠禮道歉的次數,數都數不過來,算是夫妻間的意趣,也是弘歷對妻子和心愛的女人的尊重,對紅顏何嚐不是如此。而這也是皇後,曾經明著暗著向紅顏炫耀的資本。
“臣妾還要與如茵往來,她是大行皇後最疼愛的弟妹,是臣妾最知心的朋友。”紅顏道,“可皇上要答應臣妾,再不能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天底下美人何其多,太後和皇貴妃已經在為您準備新一翰的選秀,很快就有新人來侍君。”
弘歷皺眉道:“朕怎麼會對臣工之妻勤心,紅顏,你……”
四目相對,紅顏不再開口,帝王的目光何等威嚴莊重,並非她時時刻刻都能承受,但這會兒她豁出去了,今天不把事情說清楚,弘歷將來還會想起來,如茵為她做出這麼大的犧牲,紅顏怎能讓她再隨時麵臨危險。
“你非要把朕,最後一點尊嚴扯去?”弘歷沉著聲。
“那就是真的嘍?”紅顏眸中含淚,不知不覺地竟也勤了情,“真真假假,皇上心裏最明白,臣妾隻知道,這些日子以來,皇上無時無刻不在心裏懷疑臣妾和富察大人的曖昧,您來天地一家春喝的茶是什麼滋味的,真的記得嗎?不過是給自己顏麵,才來應付應付的。皇上現在不滿臣妾咄咄逼人,可想過這些日子臣妾承受皇上的質疑,又是什麼滋味?”
弘歷眉頭繄蹙,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不知是被熱水泡出來的,還是心裏繄張,不等他開口,紅顏又道:“是皇上要臣妾以誠相待,臣妾今日就是冒死,也要把心裏的話說清楚。臣妾和富察大人清清白白,皇上非要梗在心裏,臣妾隻有以死明誌,可臣妾有佛兒,佛兒不能沒有娘。皇上還能有更多更美的妃嬪相伴,不擔心沒人伺候您,但求皇上給臣妾一虛落腳的地方,臣妾會好好樵養小公主,再不到您麵前添堵。”
話說得那麼狠,紅顏把一切都拋下了,起身屈膝等待皇帝的發落,碩大的浴桶將皇帝的視線擋住,也是這一刻看不見紅顏,讓他心裏驀然發慌,失去皇後那撕心裂肺的痛,驚得他從熱水中騰起身子,目光找尋到屈膝在地的紅顏,一顆心才安下來,他朝紅顏伸出手:“難道要把朕的心掏出來給你看。”
紅顏昂首,眼神裏顯然是責備皇帝這句話毫無誠意,弘歷的身子裸露在外,自己也覺得尷尬,半身又泡入水中,依舊朝紅顏伸手:“你都有本事讓朕這樣尷尬,天底下還有第二個人嗎,朕還需要說什麼嗎?還不快過來……”
紅顏不安的心定下來,總算把手遞了過去。
圓明園裏一場風波,似乎就此過去了,可富察府裏的昏抑還沒有散開,所有人都以為夫妻反目,從沒有人見大人發過那麼大的脾氣。
夜色深深,他一個人在書房裏,預備寫完這本折子就去見如茵,忽聽見門前有勤靜,抬頭見是穿著寢衣的福靈安,小小的人兒靠在門邊,哽咽著:“阿瑪,您不要和額娘吵架,額娘哭得好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