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剛剛從病榻上被兒子攙扶著坐起來,做娘的還能如何,兒子都來卑躬屈膝地認錯了,她難道不認兒子麼,她若不認兒子,還做什麼太後。可是心中的憤怒難以消除,對於紅顏的存在,依舊耿耿於懷,而她在乎的也不是自己不喜歡那個孩子,是怕皇帝心中念念不忘,將來再添禍端。
“皇後自然不必說,可皇上身邊其他的人,都該像海貴人這樣進退得宜守分寸才好,純妃那樣使小性的不好,嘉嬪刁鉆蠻橫的也不好,海貴人這麼溫柔嫻靜的人,你卻冷著人家。”皇太後突然這麼說,帝後都隻管聽著,海貴人卻坐立難安,她也是了解皇帝個性的,太後越是這麼說,皇帝越是會遠離她。
弘歷應著:“兒臣聽皇額娘的教誨,隻盼額娘真正寬恕兒臣,把那日的事都忘了吧。”
太後手中的勺子,輕輕攪拌著晶瑩剔透的燕窩,慢悠悠道:“皇上的意思是,我還可以管一管這家裏的事?不怕我插手幹涉,鬧得難犬不寧?”
弘歷從炕上離了身,屈膝在地請罪道:“兒子那日迷了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額娘若不肯饒恕,兒子也無顏見列祖列宗了。這宮裏的事,兒子媳婦的事,還請額娘再操勞幾年,為兒子費心。”
太後望著他,其實這孩子從小和自己在一起的日子特別少,出生後是福晉養在身邊,稍大一些就送進宮由小佟貴妃樵養,再往後丈夫做了皇帝,兒子就在阿哥所長大,再後來成家立業開衙建府,在自己身邊的日子屈指可數。難為他如今這樣孝順自己,可也正是如此,皇帝若是為了皇後和自己臉紅,太後也認了,偏偏是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宮女。
想到這些,她搖了搖頭,一麵要皇帝起身,一麵道:“不是額娘非要為難你們,皇上,有些事你不得不去麵對。皇家血脈是傳承之重,我盼著你和皇後能走出悲傷,好好為將來做打算。”
弘歷與皇後對視一眼,皇後微微一笑,她像是明白婆婆要說什麼,而那件事之前就曾提過,被皇帝回絕了。
“挑個好日子,讓八旗適齡女子入宮選秀,宮裏也該有新氣象,轉眼幹隆四年都要過去了,皇帝不能不在乎祖宗家法。”太後說罷,自顧自吃了燕窩,不出意料,皇帝立時便答應下,一則不願再忤逆母親,二則選秀這件事,反正早晚都要做。
帝後退出寧壽宮,海貴人還要繼續留著伺候太後,送到門前就退下了,皇後看著海貴人離去的背影,垂首對弘歷道:“選秀一事,尚有些時日,各部官員籌措,至少要等明年了,這會子你要哄皇額娘高興,就再做些她喜歡的事。皇額娘一向看重海貴人,可你卻總是淡淡的,額娘心裏未必高興。”
弘歷應了聲:“朕知道。”
皇後點了點頭,她想要和皇帝就在這裏分別,福身告辭時,聽見皇帝輕聲說:“又要有新人來,你心裏會好受嗎?朕曾想,選秀的事能免則免,現在卻不得不答應額娘。”
皇後長長的睫毛遮蓋她眼中的無奈:“我隻知道,長春宮裏就你和我,那就足夠了。”
然而紅顏是長春宮的人,長春宮曾一度不隻有自己和皇後,弘歷心裏一沉,不隻是愁是疼,輕扶了妻子的肩膀道:“終歸是朕對不起你,我們都放下了吧。”
皇後抿了唇,像是把一些想說出口的話咽下去了,最後隻是說:“皇上回養心殿吧,臣妾告退。”
隨著帝後分別,太後決定選秀的事,也在六宮傳開,對於妃嬪而言這是最最壞的消息,誰願意有更年輕漂亮的女人來分享聖恩,而這樣的事也同樣會傳進壽康宮,紅顏從和公公的小院回來時,太妃剛剛醒來要起身,她伺候著為太妃梳頭,底下的人便傳來這些話,說是宮裏終於要選秀了。
壽祺太妃望著自己老去的麵容,感慨道:“先帝爺選秀時,我才突然意識到,康熙爺是真真的走了,一轉眼,新君也要選秀,皇帝走了兩代人,我卻還活著,孤零零地這麼活著,旁人看著是福氣,個中滋味也隻有我自己明白。”
紅顏頭一次聽人說這種話,立在身後不知所措,玉芝嬤嬤上前嗔怪:“主子又忘了,咱們不是說好了,替德妃娘娘看著她的兒孫們,好好護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