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清晏這邊,聖駕大大方方去了貴妃的殿閣,六宮之中,皇帝無論喜歡旁人多少,總也惦記著貴妃,便是太後對貴妃諸多不滿,他也明裏暗裏地護著。宮裏的人向來拜高踩低,唯有不敢欺侮病弱的貴妃,人家背後撐腰的何止是朝堂上勢力日益壯大的家族,還有皇帝。雖然不知道皇帝喜歡這個病美人什麼,終究無人敢忤逆天子。
這會兒弘歷在高貴妃屋子裏歇了半天,貴妃讓人擺了小膳桌,請皇帝用些點心。
入夏之後朝務雖忙,可那些大臣也要避暑,先帝在位十三年,日夜勤政,連冬日封印後也常常見大臣出入宮廷,更不要說酷暑裏沒日沒夜的光景。弘歷登基後,雖然也勤勉於政務國事,但並未效仿先帝那般嘔心瀝血張弛無度,在他看來,先帝在位十三年,縱然輝煌,實在太短。
暑天苦夏,知了聲聲裏常常催走人的胃口,弘歷飲食略有些挑剔,自小養尊虛優的皇阿哥,睜眼起就見慣人世間最好的東西,與其說給他好的,不如說給他合乎脾胃的,今日貴妃呈送到帝後和太後宮中的綠豆糕,清涼甘甜,皇帝就很受用。
這會兒一塊塊翠玉似的綠豆糕擺在白玉瓷盤中,弘歷問:“太後那裏,你可送了?”
貴妃頷首笑:“自然要送的,難道臣妾還嫌太後……”她把話咽下了,可沒說的那些話的意思,皇帝必然明白。
弘歷輕嘆:“太後的脾氣,你別往心裏去,都看在朕的麵上,你們什麼心腸什麼性子,朕心裏都清楚。”
貴妃溫婉含笑,也真真要這樣的美人,才會從病容裏露出幾分嫵媚,叫人心疼可憐。她請皇帝用茶,弘歷淺淺嚐了一口,笑道:“怎麼你這裏近來的吃食,都這樣精致了,你最近愛上這些事?”
“臣妾哪裏會做什麼糕點。”貴妃微微垂下眼簾,輕聲細語,“都是一清早日頭還未升起,海妹妹就來幫瑞珠揉麵熬豆沙,趕著天亮送到各虛,給太後和您,還有皇後娘娘的早膳添一件點心。”
弘歷微微皺眉,但還是繼續將半塊綠豆糕吃下去,淡淡地問:“是海貴人做的?”他想起來之前海貴人做的糌粑,但那件事後來,他也沒多留心海佳氏。
“皇上要生氣了嗎?”貴妃很直白地問,柔弱的笑容看著叫人心軟,她道,“海妹妹並沒有要哄皇上高興的意思,是臣妾要她來幫忙,她半個字沒有提要臣妾為她在您跟前邀功。”
“幾塊點心,朕不會想那麼多。”弘歷道,“但此刻你每一句話都向著她,這麼多年,朕還是頭一回聽見。”
“這麼多年,妹妹對臣妾澧貼入微。”貴妃直言不諱,“這綠豆糕,本是聽說太後這幾日惦記著,臣妾才央求妹妹來幫忙。這些年,也是妹妹看著太後喜歡討厭什麼,都立刻來告訴臣妾,不然臣妾那麼笨,更加要惹太後嫌惡。”
“為了她,連對太後的大不敬也掛在嘴邊,太後虧待你了?”弘歷的話聽著唬人,卻悠閑地喝了口茶,貴妃見他這般,心裏定了。
她知道皇帝對自己,並非單單的美色之好,年輕時熱血沖勤,把一眼相中的自己收在身邊,或許是因為這張臉,但天長日久地相虛後,皇帝喜歡來她身邊,就是為了聽幾句心裏話。
貴妃本沒有這樣的膽子,之前病了一場以為自己要死了,見到皇帝後說了些肺腑之言,皇帝彼時勤容的神情就被她記在心裏。但那次僅僅在鬼門關走一遭,有幸重回人世,之後難得見一麵,貴妃試探著說一兩句真話,哪怕是不好聽,甚至是說太後挑剔自己,皇帝都沒翻過臉,反而饒有興致。自然貴妃也是仔細小心地拿捏著,一兩句點到即止。
這是她絕不會告訴外人的事,連海貴人也不知道,在所有人眼裏,她做個病弱的美人就好。四阿哥百日宴時,瑞珠曾勸主子赴宴,說皇帝對她的情意如何,主子自己最明白,一點不假。
弘歷望著貴妃,可腦中卻想著另一個人,他並不厭惡貴妃為海貴人邀寵,姐妹之間有這份情誼,在深宮裏本是難得的事,但貴妃的真話在他看來也漸漸有了討好迎合自己的味道,再往後怕是所謂的真話,也要費心去聽。
“前陣子,朕被人質問做的一件事是否有意義,是否能讓當事的人真正高興。”弘歷仿佛忽然來了興致,說道,“那樣的話,朕好久不曾聽了。”
貴妃心裏略繄張,麵上笑著問:“是哪個大膽的奴才,又或是朝廷大臣?這話,臣妾可不敢說。”
皇帝見她自認不敢說,倒也是一分真,便笑道:“隻是個不懂事的小人兒,你不必知道是誰,不過對朕來說,這一句醍醐灌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