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仙國東北大旱,帝以長公主祭天,祈天降甘霖,卻自此赤地萬裏,不論東南西北,整個予仙國寸草不生。
民間有傳,那位被獻祭的公主是先皇後所出,乃是個啞巴,不得帝後寵愛,這次獻祭不隻不誠心,還要心存歹毒,是以遭受了天譴。
十九年後,半麵塵世。
孤城,池畔竹舍。
少歌躺在竹編的太妃椅上,靜靜地望著與那日相仿的暗陰天空。
他在心裏問著自己:「怎麼辦啊?」
問了一遍又一遍,仍然想不出答案。
直到一滴雨水落到他額上。
兩滴,三滴,然後如珠落滿盤。
隻一轉眼,少歌就渾身濕透了。
隨著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池水,記憶中那人的容顏愈發明亮。
——「對,我心悅你。」
彼時有一道光穿透雲海,照亮了那人的臉。
風光明媚。
明明是陰天,卻影響不了少歌的心肆意放晴。
少歌有生以來第一次心動了。
想到這裏,他換了個姿勢,然後繼續發呆。
侍立一旁的沁劾低著頭,目光始終離不開自家主子。
少歌苦思兩天,沁劾就默默地站在這裏守了兩天。
半步不離,一言不發。
就怕主子回過神來,要人侍候時找不到人,更怕打擾到主子沉思。
不過他身懷避水珠,雨掉下來都知道要躲開他,少歌卻渾身濕透,若有人瞧見,興許會覺得此景詭異。
主子比侍從狼狽,說不過去。
但是少歌會變成落湯雞,絕非侍從不會侍候,而是少歌這種海生海長的妖用不著避水珠。
瞧,幾天不下水,如今不過是淋點雨,就舒服得連魚尾都現出來了,還要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
瞧著瞧著,沁劾心想主子的心情應該不錯,等了兩天,機會終於來了。
雨聲很吵,是以沁劾傳音道:「主子的尾鰭是不是又變大了?」
少歌默了好一會兒,才茫然回應道:「我才十八歲,以後還會長大的。」
沁劾應了一聲,接著道:「主子若有心事,大可說出來,屬下或可分憂。」
少歌瞧瞧他,此人也不曾有何經驗,談何分憂?
不過人總比妖多曉幾分人情,是以他還是問了。
「若你心悅一人,鼓起勇氣坦言後卻被烙上奴印,被采補到修為盡毀,形同凡人,當如何?」
沁劾想也不想就答:「我必殺之!」
「我也覺得他應該想殺我才對,但他寧可為奴,也要留在我身邊,你道這又是為何?」
沁劾默了。
原來那敗類是主子你啊?
沁劾巧舌如簧道:「主子乃是天人之姿,能成為主子的爐鼎,是此人三生方可修來的福氣。」
瞧這馬屁拍得。
少歌想一巴掌拍回去,可是捨不得。
他是這人拉扯大的,情同手足。
「別鬧。
他是真心真意,心甘情願。」
沁劾聞言挑眉。
慢著,主子不是童子身了?
「何時的事?為何屬下不知?」
「你去赤嵐請樂師那會兒。」
「那不就是半個月前?主子您還小,豈可以與人……」
少歌抬眼道:「我不小,很大。」
沁劾假裝聽不懂,一臉正經道:「妖族十八歲仍是孩童。」
「你就別執著這個了,先救救我吧。
我確確實實是傷了他,我該如何做方可教他不心寒,教他相信我根本不曾想過傷他?」
「此事,莫非是因顧姑娘而起?」
少歌點點頭。
沁劾懂了。
少歌自出娘胎就患有多魂症,不是尋常所見有例在案的那種,而是真真正正體內不隻有一道魂魄。
以他本人的說法,是有人拿他煉魂蠱,等哪天他能吃光其他魂魄,就能與常人無異了。
沁劾信他。
少歌體內那些魂魄的前世一個個全都有跡可尋,絕非捏造出來。
且說回那位顧姑娘,其名顧止善,是個不見得少歌好的瘋婆子,每每有人向少歌表白心跡,那姓顧的總會跑出來虐殺之。
更糟糕的,是他體內如此嗜殺的魂魄不隻一道。
這個出來殺一個,那個出來又殺一個。
殺著殺著,少歌就成了旁人眼中的冷血狂徒,若不是顧忌著他的身份,各路仙家早就把他當作魔頭定罪殺了。
沁劾至今仍然清楚記得,少歌五歲時第一次殺人之後,手足無措,哭出一地淚石,怎麼哄都沒有用的模樣。
自己帶大的孩子自己知道,他相信當時的少歌是真的無辜。
但是之後,被逼背負罵名的少歌潛心習武修法,十四歲獨入魔窟屠魔千萬,三年後再出來時,連常發的魔潮都消失不見了。
他坐實了冷血狂徒之名,但在外人眼中,他斬下的那一條條鮮活的魔族生命,全都是戰功。
誰敢再將他與魔並論?稱他一聲小魔屠也不失為過。
至於為何有個小字,那是因為魔屠紅舞是他親娘。
「顧姑娘怎麼沒有殺那人?」
少歌駭然道:「怎麼,你很想他死嗎?」
「不是,這不似顧姑娘的作風啊。」
「因為我吞了顧止善,她就殺不了他了。」
「吞了?」
少歌認真地點頭。
「那您現在不就隻剩下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