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明日果有人來叫姚莊,再作商議。一宿題過。
到了次日,滿村裏都知道這件奇事,等著要看神仙。果然東園裏未了一個白須老人,青衣皂帽,象個老都管模樣。見了姚莊道:「我是張師父洞裏書吏,名叫韋化棟。今奉命來叫你洞裏去,仙師要同你來拜老相公的。」慌得姚莊向書房裏走不迭,報與劉公知道:「張師父使人來叫我了,可去不去?」那小廝也不知是仙是怪,隻道是人家叫他傳書寄帖,一定有些酒食賞他一般。劉公沉吟了半晌。細想:「既然白晝遣人招呼,必有其故。不論他是仙是妖,他既先有名帖來,我豈可失禮!」即取素白全柬,寫了一個名帖,後附一詩:天台葯裹武陵津,今古疑仙認未真。
山水樓台渾似夢,漁樵煙火或非人。
重來不識城中麵,歸去還迷洞裏春。
聞道安期多秘要,可分瓜棗到西鄰?
一麵寫書交與姚莊帶去。劉公又怕是鬼魅纏了此人去,在山澗中不回來,那得知道。有個莊客紀大,是個獵戶,慣以走山,其快如飛,悄悄叫到,分付他緊隨姚莊身後,看他往那邊去,有些好歹好去救他。那莊客即時出得莊來,看著姚莊走到東山林子裏,他卻遠遠的續著,又不便近前去。隻見過了一道山澗,那姚莊風也似去了,甚麼是個影兒,全望不見,往那裏去趕?往前飛奔,又走過兩三個山頭,才望見姚莊早到了東山石崖下。卻是一灣清水,小小的個澗兒,到了山根下,忽然開了兩扇大石門,明明白白姚莊進洞去了。慌得這莊客走下來追趕,及到石崖邊,那裏有個姚莊,隻見:野花艷艷,幽鳥哄哄。石邊細草映青苔,山下浮雲橫素練。一片荒山,止有藤蘿遮水麵;千尋高壁,何曾雞犬在雲中。花迷洞口少秦源,路失天台無葯侶。
這莊客在山下找覓姚莊不題。卻說姚莊隨著韋書吏出得莊園,上了東山,兩個人一行說話,不知走了幾層山了。到了東山崖下,初見是一座荒山,一塊大石崖從山上插下來,中有一條石縫,荒草長滿了。隻見韋書吏叫了聲「開門」,就是一座大衙門,也不見山了。隻見大門首把守的人站滿了,也有帶官帽盔甲的,好不威武。見了韋書吏領著姚莊,也不言語,放進門去了。走了幾層官殿,俱是金碧輝煌,青石雨道,彎彎曲曲到一座殿上,見昨晚的道人坐在殿上,又是一樣打扮,與梓潼帝君一樣。姚莊上前磕了頭,遞上書去,仙師拆開看了,便道:「我昨夜要拜你主人,怕他生疑,今日叫你到我洞中看個明白,我好同你去訪他。以後常常往來,隻到我山根下一叫就開門,和到你家一樣。你主人讀書為善,日後也好到此處。」
說畢,出得洞來,叫姚莊先去報知,在園中以師生之禮相見。那時劉公在書閣上坐候才有半個時辰,正然納悶,不知此去吉凶如何,隻見姚莊早走到麵前,說道:「張師傅到了,要在園裏相見。」細細把洞裏光景說了一遍,劉公半疑半信。過了兩個時辰,那個莊客獵戶才回來,不知姚莊到已多時了。劉公隻得到園子書房裏候他,看是怎麼樣光景。即領了兒子劉體仁和兩個同學秀才,俱到園門外遠迎,隻見姚莊說:「到了。」這劉公眾人並不見人形,姚莊說「作揖」,劉公隻得作揖,姚莊說「進門」,劉公隻得俱打躬候進,件件隻聽這姚莊口說,望著空唱偌,滿莊人都道是瞎賬。及至進了書房,劉公等隻得望上行了四拜禮。真是不見形聲,如在左右。
仙師進到房內,書桌上即取筆寫出二題,叫諸生會課,一個是「願無伐善」一節,一個是「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一句。劉公見此,驚信,隻得照常獻上茶去。仙師房內檢書弄筆,寫字題詩,使姚莊致謝而去。劉公使兒子井同學秀才將文做畢,才送到床前,即有一人取去,明日絕早又將文看完送將回來。諸生各服批點之妙,與舉業極真,從此日日往來,或是論文講道,分韻聯詩。
一日,到了九月重陽,劉公父子和眾朋友商議,要請仙師登高。這裏寫了大啟,使姚莊入洞,請在東山鬆下設得野坐。劉公父子和諸友都散步先到山上,擇了一株大樹陰下,山半平台,鋪下紅氈,擺列下酒果餚菜。隻見來了一陣異香,便說仙師已到,一齊向空作揖,分上下坐了,斟過大杯,送在仙師座前,眾人飲幹,此酒也就幹了,行了一令,是爭紅奪錦,大家爭一個紅四,輪到仙師,卻是姚莊代擲。仙師先說定了,紅是劉公的,果然輪到劉公,把六變作個紅四。直飲到日落方散。往來詩詞,足有百餘首,不能遍載。
到了十月十五日,三日前有一帖到,要借姚莊騎驢去,跟隨他同上東海一遊。約定五日方回。劉公不測其意,隻得使姚莊騎了一個老黑驢去,看作甚麼事,遊甚麼地方。總因劉公為人好奇,固此件件俱聽,不肯違背他。去了五日,果然姚莊騎著驢回山,一群莊客圍了,一村人問他到甚麼去處。這姚莊進去見了劉公,在一個小搭包裏取出幾件稀奇物件,都不是人間的,但見:怪石幾片,紅黃青黑,盤旋著瑪瑙螺文;鬆葉三枝,軟綠碧絲,垂拂似波濤藻影。石根帶出龍鬚,鐵珊瑚針長似發;海底移來虎刺,龜礬石光旋如雲。又有海螺海馬,形如蛤蚧;石魚石燕,怪於琳琅。米芾袖中藏琥珀,《夷堅誌》裏少珍奇。
且說姚莊進了莊門,先將他幾件東西送與劉公,做了人事。細細問他這幾日往那裏去來,姚莊道:「初出莊門,隻見一個人在門外引我同行,到了大路旁邊,仙師早已騎馬等候。見我到了,分付隨後同行。前後有二三十對人,打著旗號。往前走了不上十數裏,卻不知怎麼在半空裏,腳下都是煙氣,和人家蒸飯灶上出的氣一般,一層層驢腳下亂滾。那驢也一步一步走將去,又不似在地上行的。走了一會,卻到了東海岸邊,依舊是洪波大浪接天的,沒有邊岸。仙師分付眾人退後:『等我分開海水,你們好隨著下海。』隻見仙師騎著一匹黃馬,鬃尾都是紅的,卻是光騎著,並無鞍轡,止有一枝鞭子,卻是銅的。但見他將銅鞭搖上兩搖,這匹馬渾身是火,望著海裏忽喇的一聲掉下去了。馬到處海水兩開,全不見水,卻是一條沙路,兩邊的海水和銅牆鐵壁一樣分在兩邊。這些眾人隨著仙師的馬走,全沒有一點水氣,使手去摸那兩邊的水,也是幹的,那討點水來,有這等的怪事。行了一會,又到了半空裏,往下一看,又是茫茫的大水,卻有煙霧隔著。一陣風來,望見海又遮住了。不知走了多少路,到了一座大山根下。仙師下得馬來,這些眾人都立住了腳,把這執事旗幡落下,俱抬著大扛箱,有十數抬,隨著仙師往山上去了。隻叫我和幾個閑人在山根下看驢馬。每人分了三粒紅豆,分付每日吃一丸就不餓了。遠遠望見山頂上有一懸崖,石上坐著個白須老人,仙師上前拜了又拜,將抬的扛箱打開,都是文冊,不知甚麼賬。隻見仙師下山,騎馬回來,卻不是前番的路。到了一處大村落,幾千萬人家,正開市店做買賣哩,往往來來似螞蟻一般。隻見這人比我們隻有一二寸高,也有吃酒的,賭博的,爭嚷的,開鋪麵的,使的銀錢隻有小豆兒大。仙師道:『你們吃些飯好走。』買了一個點心,隻好黃豆大,叫我拿在手裏都漏往指頭縫裏去了。眾人大笑,唬得滿莊人亂跑道:『妖精來了!』走得一個人也沒有。卻是一堆螺螄堆在沙灘上,和一層山般。仙師道:『姚莊,閉著眼,再不許開了,再要開眼,撇你在這裏不消回去,』隻覺耳邊大響了一陣,和風雨一般,就到了這山上。仙師道:『你家去罷。』我依舊騎著驢回來,到這舊路來。這些物件,俱是海邊我閑拾得幾塊石頭兒頑耍,鬆樹枝是山上折來的,鐵珊瑚是仙師送與主人的。」劉公父子和同學朋友、一群莊客才信,道:「有這樣奇怪的事。」
到了次日,隻見姚莊說:「仙師到在書房裏。」劉公和眾友才去謝了,又問海中有何公事?仙師道:「天機不可輕泄,大劫將到,此乃東海造在劫的名冊,日後遇亂可向東海去逃難,我自接引。後來便知,不可先泄。」從此時時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