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3)

第四十三回母夜叉禿剪玉佳人孫雪娥夢訴前生恨

集唐絕句:

夫子紅顏我少年,嫁來不肯出門前。

於今拋擲長街裏,萬古知心隻老天。

又:

潮生滄海野棠春,劍逐驚波玉委塵。

青血化為原上草,人生莫作婦人身。

單表這男女為人生大欲,生出百種恩情,也添上千般冤業,雖是各人恩怨不齊,原來情有情根,冤有冤種,俱是前世修因,不在今生的遭際,所以古書上說,那藍田種王,赤繩繫足,俱有月老檢書,冰人作伐。那陰曹地主,有一個姻媼司冥官專主此事。即是說,姻溫化生的大道,或是該偕老的,百年舉案齊眉;或是該拆散的,中年斷弦反目。還有先恩後怨,空有子女,看如陌路仇人,義斷恩絕,縱有才色,視作眼中釘刺一般,總不與容貌相幹。內中投合,多不可解。

從那古來帝玉卿相受寵專房的妃妾,庶人百姓離合生死的因緣細細看來,隻有夫婦一輪變故極多。可見情慾二字,原是難滿的,造出許多冤業,世世償還,真是愛河自溺,慾火自煎。一部《金瓶梅》說了個「色」字,一部《續金瓶梅》說了個「空」字。從色還空,即空是色,乃因果報轉入佛法,是做書的本意,不妨再三提醒。即如這金二舍人是金主宗室撻懶的族弟,有權有勢,又是妙年,娶了梅玉為妾,年貌相當,也是一對好姻緣了。豈知暗藏因果,有冤報循環。原來金二官人嫡妻是粘罕小將軍之妹,生的豹頭環眼,醜惡剛勇,弓馬善戰,即是一員女將,反似個男子一般。嫁的個金二官人,卻白麵朱唇像個女兒模樣,分明有陰陽倒置的光景。

那金二官人平生畏之如虎,卻又第一好臊,專在風流場裏打滾捨命,被這渾家常是打過幾番,再不肯改。把這些家下使女們俱不許到他眼前,有和他笑一笑的就打成一塊肉醬,或使刀剜針刺,百樣奇妒,世所罕有。那金二官人因此看這渾家又醜又怕,如羊見虎的一般,那一點才待舉時,到了麵前嚇的稀軟了。這渾家便道:「你在外定是拋在巢窩裏,不把老娘放在心上。」半夜裏一頓拳打腳踢,冬月趕在地平板上睡去。因此,金二舍人反像鰥夫一般,年少浪子如何捱得,偏又捨命的橫嫖胡幹。今日放膽的娶了梅玉為妾,不敢到家,隻圖個一時快活,正是老鼠趕著貓兒入——不顧生死。明是梅玉母子該闖入折磨地獄,才有此事。

當日一連三夜花攢錦簇,受用不過。梅玉母子商議,既是來為妾,三日後該找尋大太太行禮。這個樓房裏沒個女人,可不知是甚麼所在,想是和大太大說明了,兩院分居,到也十分方便。想起孫媒的話,多管這正房沒甚人樣,不成材料,因此全不來照管。略使句話探了探金二官人他又不肯言話,隻將胡言支吾,全不放在心裏。從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為。粘太大見金二官人一連三夜全不回宅,隻說是隨兀朮打圍去了,使人去打聽。那差來的家人隻怕主母不怕主公,曉得他是做不得主的。到了天漢橋大街王尚書家樓上一看,隻見一片紅紗錦繡帳幔,守著個嬌滴滴花朵似十八的美人兒,腿壓著腿兒,一遞一盅吃酒。悄悄不言語,回復了主母。險不吼倒了斑爛自額金睛虎,氣壞了性潑心粗的母夜叉。即時點起隨身女將二十餘名,騎上大馬,各帶長刀粗棍,自己換上一領半新不舊的金蟒戰袍,腰懸利刃,親到天漢橋來。早有書童密密傳信,金二官人正然飲到樂處,用手摸著梅玉的胸前肉兒,好不快活。忽然聽得說太太來了,好一似——天雷霹靂,冷水澆頭。斷了線的傀儡,木偶人絕了聲音;退了神的師巫,死泥神全無生氣。又像是麻雀兒見鷹,一頭鑽人深叢,不知生死,又像是山兔遭狗,兩腿不住亂跳,那顧高低。蛇入窟中仍掉尾,龜鑽泥底不伸頭-?/font

原來男子有三樣瀅,婦人有三樣妒,瀅性不同,妒法也不一。問是那三樣瀅?第一是有宋玉、潘安的貌,相如、子建般才,不得一個絕代的佳人和我相配,這一生的春花秋月對著個蠢婦愚妻,有句話和誰說!因此相如有《思鳳躁》,子建有《洛神賦》,縱然瀅奔失德,隻為這才色二字不肯放過,謂之才子瀅。第二是那少年公子,遊俠王孫,擁著十萬腰纏,五陵裘馬,到那章台折柳,狹斜看花,或是一擲千金,十千一鬥,不妨他傾囊解贈纏頭,竊粉偷香苟就,謂之盪於瀅。第三是那登徒子,瀅不論色,飲不擇泉,就是東施、嫫母,黃髮歷齒的村婦,雞皮鶴髮的老嫗,一味包荒。不分老幼,劫奪平人,全忘廉恥,謂之凶荒瀅。就有這三樣妒婦來配著他:第一是情妒。夫婦綢繆,十分愛戀,一夜也分離不得。忽然聞知丈夫有了外遇,或與婢子相通,不免吃醋拈酸,剪髮撞額,爭個不了。文君的《白頭吟》,蔥娘的《迴文錦》,妒到堪愛堪憐處,轉覺有趣。第二是色爐。婦人以色事夫,今日丈夫有了美妾,便覺於我冷淡,枕席不歡,風流味短,況我的年漸衰老,眾妾的顏色方少,如何比得過他,未免怕丈夫偏寵少艾,恐有以妾奪嫡之嫌。因此爭鬥,不許娶妾。雖然無後妃包納小星之德,也是婦人常情。第三是惡妒,生來一種凶性,一副利嘴,沒事的防籬察壁,罵兒打女,摔匙敦碗,指著桑樹罵槐樹,炒個不祝搜尋丈夫,不許他睜一睜眼看看婦人。還有終身無子,不許娶妾,縱然在外娶妾,有了子女的,還百計捉回,害其性命,或是故意替丈夫娶來,以博賢名,仍舊打死,以致丈夫氣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