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2 / 3)

道君聽罷多時,不覺傷心淚下。你道琵琶是誰彈的。原來玉熙宮鄭婕妤平日精習這一套《昭君怨》,內有二十四拍,《上馬嬌》、《下馬嬌》、《思鄉引》、《出塞引》、《鴻雁傳書》、《大點軍》、《小點軍》、《大打圍》,都是大套數。彈到月落烏飛、馬嘶人起,那些各帳內瀅聲四起,全不可聞。道君怕番將知覺,不敢久立,悄俏回帳,連衣而寢。

又作詩曰:

東海群兒拜水公,圍棋常賭鳳凰籠。

醉中誤失東南角,輸卻蓬萊一座官。

直至天明起營上車,遙望見一群內家,俱換了胡姬打扮,錦繡絨裝、弓靴窄袖,簇擁著順上皇車前而去。遠遠見一柄鏤金螺甸曲柄琵琶,才知是鄭婕妤了。又是一群戰馬雕鞍、綉裘銀甲,卻是南人衣裝,輕弓軟帶,遙望著上皇笑嘻嘻而去,才認的是降將郭藥師。這上皇父子垂頭長嘆,才悔那良嶽的奢華、花石的荒亂,以至今日亡國喪身,總用那奸臣之禍。

不消一日到了北都,金主封徽宗為昏德公,欽宗為重昏侯,隻給皇後一人、老醜官女十人,其餘妃子俱分賞各營去訖。牛車一輛、護兵五百,遷往五國城,離遼陽三千餘裏。

金主說,「待烏頭白了,馬生出角來,召你回國。」從此喪生沙漠不題。

卻說張邦昌受了金人偽命,立為楚帝。聞二帝北行,同百姓遙送於汴京南京門外,拜了幾拜,百姓哭聲振天。回了朝,要升殿聚文武百官共議登極的大事。有一羽林軍吳革,是無名小軍,平日勇力過人,專報不平,能使三百斤銅錘。

見張邦昌受了金人的命,合了城裏二三百好漢,要大朝日子進朝打殺張邦昌,往江南獻捷。不料有個錦衣衛官範瓊先知其謀,密哄營軍說是他謀反,夜間把吳革殺了,眾人皆散。

這範瓊自說是有保駕擁戴的功,強搜出城內藏的兒個文官武將,排班朝賀。那邦昌也不知天高地下,從禦座上跌將下來,把個皇帝帽子,倒像著腳踢了十來丈遠。從此,邦昌知無意人心不順,也就不敢升殿,在禁中議事,一任金兵城裏劫掠,把邦昌一個女兒也搶了去,不敢言語。因此,把各官都加了「權」字,或稱權禦史、權將軍、權平章軍國事。不消說他也是一個「權」的了。

卻說哲宗朝有正官孟皇後極是正大的,因與劉婕妤爭寵,那好相章諄串通劉婕妤,告孟後詛罵皇上,廢了在冷官中十有餘年,這是一件大冤事。那知天道暗佑這好人:到了靖康,金人把太後、美人有名的不留一個,都擄了北去,那知道冷官中還有個皇後,因此單單留下孟娘娘,後來在江南壽九十二歲而終。這卻不是個因果?那時,有個大臣呂好問勸著邦昌道:「這皇帝不是好做的,金人把這個擔子交付與你,那時節不敢辭,因為這一城百姓。如今金兵退了,你當真要做皇帝,行不的!九王渡江,已改了年號,不去上表請旨,人都要起兵來征討你,怎麼了?依我說,先請出孟娘娘來垂簾聽政,一麵遣官去南京請康玉回汴登極,這是正理。」

那邦昌從沒嚐著皇帝的滋味,又愛又怕。沒奈何,請出孟娘娘來設朝,滿城官民歡呼踴躍不題。

這張邦昌要看看這宮裏光景。那時宮中擄不盡的官人,也還有五七百名;朝廷的床帳享用,也還有不曾搜到的。到了中秋,他就叫了兒個殺不盡的內官來,呼皇道寡的裝起來,要幸玉熙宮飲酒賞月。那亂後的禦廚司、光祿司官員久都散了,那有大宴?這些太監是慣奉承的,忙傳與宮中老官官伺候禦宴。張邦昌坐了一頂黃幔八仙小轎,八個錦衣校衛抬起,進的後宮,果是一日為君,勝似萬載為民。但見:金釘朱戶,豈止萬戶千門,漩閣瓊樓,盡是珠圍翠繞。掖庭曲巷隱簾攏,無非花貌,獸麵銅環封鎖闊,各有宮官。聞駕到,樂奏鈞天,處處列金釵象管;但行幸,酒斟醚酥,重重上異果珍盤。龍圍寶拄,果恩月影下鸞聲;鶴舞瑤階,合殿花香驚鹿夢。三島路迷通良嶽,五雲光暗冷幹官。

邦昌進宮神魂不定,如醉中相似,真是看的眼花了。

卻說這宮中美人名位不同,從來說三宮六院、三十二嬪妃、七十一禦妻,又有貴人、才人、捷好二十四內院,有爵的女官不知其數,約有千百,住滿了這皇官內苑。這金兵揀著有名的皇後貴妃去了,官裏不曾細搜。況這些官人怕死,或是藏在天花板上的、冰窖裏的、良嶽山洞石縫裏的,那宮中周圍四五十裏,樓閣穿廊,彎彎曲曲,那裏去我?這一時,宮女存的還有數百人。中有一位夫人,是徽宗幸過,封為華國李夫人,頗通書畫。原在良嶽道觀中管司文書,也是有名的了。此人是杭州選來嬪秀,典雅風流,精幹吹蕭鼓琴,一代絕色。有詞日《滿庭勞》:典雅安詳,天然豐韻,江南體態溫柔。更能文知詩,蕭管度清漚。隨意鬢髦釵卸,一笑時,紅暈嬌羞。

輕盈步,素裙長帶,羅襪露雙鉤。腰肢常帶弱,尤雲帶雨,善病多愁,抱孤琴自弄,玉墜搔頭。偏喜是熏爐花墊,茗碗香鑄。安能夠、秦樓一曲,同跨鳳凰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