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金蓮細看不是別人,原是我嬌嬌滴滴、親親熱熱、同心同意、同眠同坐的春梅姐姐:「你在那裏來,咱娘兒今日這裏相逢?」於是兩人大哭一會,哭得獄中鬼使酸心,空外遊神落淚。哭畢說道:「怎麼得咱娘們在一個司裏也罷。」春梅道:「我來了幾日,還沒有下落哩,著人去清河縣查我的事去了。」金蓮問道:「你是甚麼病死的?來就一點衣裳也沒穿迭?」春梅略笑了一笑,又嗚地哭了。原來春梅因貪瀅好泄,死在姦夫身上,一泄而亡,男子謂之脫陽,女子謂之失陰。

,細查枉死城中,再找不出這個司來;又不是陽壽該終,有鬼使拘喚,因此,遊魂全無著落。看官聽說,這天下男女多是縱慾喪命的,如枉死城有這個司,也沒處盛這些眾生了。

隻有毒死、殺死、縊死、打死,再沒有入死的個衙門。隻為春梅死的快活,做鬼也風流不改。那金蓮日久人熟,央及提牢鬼卒,就把春梅收下,和他一個鋪睡,好不親熱。

大凡眾生習性難除,生前貪財好色,死後到底不改,也有做厲鬼、色鬼的,也有轉生貪瀅更甚的。所以郗後變蟒,貪僧夢蛇,總是夙根。今日金蓮、春梅湊成一塊,如何肯罷,那春梅說起陳經濟因來守備府認了親,後被李安、張勝殺死一事,才知道經濟在枉死城,是一個衙門。細問獄卒,知是殺命司,就恨不得鬼門關上酬彎鳳,嵩裏山前續雨雲。

有詩曰: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如今說死鬼偷情,人決不信,定說是做書的笑話。人的皮肉已無,就有此心,那裏動手?不曾看那佛經,說這天人配合,以目交而成,還生男女。總是情根一動,不在身子有無。就和人做夢交媾一般,不見實事,美而夢遺,同是一理。這是有情無質的。還有人夫婦不投,勉強行事,不舉,豈不是有質無情的?就此想來,有此情不論生死,古來離魂幽會定是有的。

卻說金蓮那日央及獄卒道:「殺命司我有個兄弟姓陳,替我問問!」不消一日,見陳經濟在司前賭錢,是山東語音,就問著了,回了金蓮。他就哥長哥短,哄的個獄鬼隨身轉。

那日取出半幅羅裙,剪成兩段,寫詩一首寄與經濟:樓上鴛鴦曾並宿,枝頭蝴蝶各分飛。

那知三美黃泉路,死別生離一處歸。

下寫:「難妾潘氏、龐氏灑淚書。」送與春梅看了,春梅道:「娘這羅是那裏的?」金蓮笑道:「姐姐你忘了?這是我初死了,你在我墳上燒的,你就不記得了,」央及獄卒,拜了又拜,千叮萬謝,托他送去。那獄卒是個二搭六變的,也就笑著去了。

原來這枉死城大有五百餘裏,各司甚多,其神不一,又有牛頭馬麵守把各門,如何出得來?若是同一司還相見的。

獄卒到殺命司,見十三省司官,各省一條大街,知經濟在那一個房裏?正自傍惶,即有獄卒來問,這獄卒說是探親的,也就過去了。卻好經濟出來取刀瘡葯,撞見他,悄悄捏了一把,拉到無人處,將情詩遞與他看了。那經濟瀅心不改,才知道有美隔牆窺宋玉,無門擲果寄潘郎。一麵借了二百文紙錢謝了獄卒,尋了筆紙,不知寫了些甚麼在後麵,交獄卒去了不題。

卻說這武大因告潘金蓮,查係前世該還冤債,於陰律上停閣不究,心中不甘。又因現告西門慶準了狀,批在宗靈司,來提一幹人犯,上枉死城關取潘金蓮、王婆去審,他和花子虛先在殺命司門首等候下關子未到,踅踅げ直擼隻見金蓮搽的粉麵朱唇,勒著包頭,打扮的緊揪揪的,雖是因婦,照舊風流。又有一個年小婦人,生得更是齊整,就知道還有舊日風流,生前業賬。恐怕認的他,使花於虛悄悄進去,隻當探親,金蓮如何知道?隻見一個獄卒吃的醉醺醺的進倉來,門首吊下一塊自羅,上有墨跡,子虛拾起藏在袖中,出去送與武大。取開看時,原來是一幅詩詞。武大不識字,花於虛是久嫖的子弟,講了一遍,說:「這個東西,出首告他個犯法賣奸,罪亂天條,不怕他不打入刀山地獄!」

也不等關文,二人喜喜歡歡回東嶽前寫首狀去了。這一去,未知金蓮三人罪犯如何,有分教:無頭情鬼,空害了一場黑暗相思;薄倖冤家,又添上幾層風流地獄。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