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華九重門,十指逆乾坤,翻手雲雨,螻蟻眾生。”
“秋鴻別去,隆冬時節,待到春歸宮闕,還看蕭瑟。”
如果不是親耳聽見,我絕不會相信這麼一首詞竟是出自一個不及弱冠的少年之口。上闋豪氣淩雲,俯瞰芸芸眾生,字裏行間指點江山、我意天下的霸氣撲麵而來;而下闋陡然急轉,述及鴻雁南遷北返間,短短數月,別樣乾坤竟是如曆百年蕭瑟。從前少帝給我的印象是懦弱的,但卻沒想到他還吟得一手好詞句。年少博文,平靜的語氣緩緩道出區區詞句便有紅塵看破、無可留戀的滄桑,又或者是天地之大,何以一己之力逆天的無奈。遺憾的是,誌大才疏罷了……
但不論何者,這詞句都不是一位十六歲少年君王應有的感慨。
是的,一個人的力量在命運麵前是如此渺小、區區不值一提。不論江山君主、血親皇族,還是潛伏在梁上偷聽的術者,在這一點上,似乎都是一樣啊。
我無聲地籲了口氣,一旁的啞孩轉頭凝視我的感慨。始終沒有表情的她,大概無法理解我們這些人的無奈。雖然左妍沒有在近旁,我卻隱隱能夠覺察到她的氣息,這是最近才有的感覺,隻要她出現在我附近,不必現身我就能感應到她的存在。這種感覺會讓我的心裏很塌實,很奇妙的感覺。
此時此刻,她的心情應該與我差不多吧?
也許是心疼錦靴沾了晨露,少帝隻在庭園裏逗留片刻就又回到了宮中,這讓庭院假山隱蔽角落侍立待傳的太監多少有些失落。永安宮不大,又地處皇城偏遠角落,素來易於為人遺忘。至少今年那些整修園林的工匠們已經遺忘了,在這春暖季節,宮中庭院許多地方都已經長滿雜草。
太監忿忿走出不滿地走出假山,一麵擦拭靴子上的泥濘,一麵招呼遠處的宮女惡恨恨地訓斥,嚇得幾名低階宮女喏喏跪地。
我與他們相距太遠,聽不到他們的對話,但從太監離去時的表情以及宮女們驚惶的神色來看,他吩咐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事情。太監們本來就是一個病態的族群,因為身體殘疾進而導致心理殘疾的他們,喜歡落井下石也沒什麼奇怪。畢竟從某個角度來講,每個人都是需要發泄的,隻不過他們的發泄方式表現得更加病態一些罷了。
須臾,宮裏又傳出了幾聲琴音,似乎有人在試弦。
很快,斷斷續續的琴聲便連成了片片綸音,音質品性中和,不偏不倚,除了單純的音律再無雜念。操琴者是少帝麼,想不到他竟有如此豁達的心境?
隨即少帝附琴而歌:“京華九重門,十指逆乾坤,翻手雲雨,螻蟻眾生。秋鴻別去,隆冬時節,待到春歸宮闕,還看蕭瑟。”
雖然有琴音調和少了詞麵本身的憤恨怨念,但他的語腔中夾帶的悲傷始終揮之不去。歌者與琴者的心境截然不同,由此推斷,操琴者應該不是他。
果然,少帝的歌聲剛剛落下,又一個女聲引亢跟進,重複了一遍全曲。她的語音不算天籟,伴著琴音卻有著難以言喻的和諧之美。不論是上闋君臨天下、執掌生死的霸氣,還是下闕一度春秋的滄桑悲涼,經過她的口中,都成了從容淡定的歌詞,僅僅隻是歌詞而已。歌聲如畫,仿佛不論高山巍峨、深溝絕壑,終究逃不過一張宣紙的厚度。而她,正是從容的執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