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饅頭今天遊泳了,爺爺這麼一說,他馬上打了一個哈欠,燕三牛動作很快地起身過去抱住他。躺在燕爺爺的懷裏,小饅頭揉眼睛:「爺爺我亞(要)小口口(狗狗)。」
「好,爺爺給你做小狗狗,乖娃睡覺。」燕牛駝背,不方便抱著孩子上樓。他就坐在客廳裏拍哄小饅頭。小饅頭抓著爺爺的衣襟乖乖閉上眼睛,在爺爺的輕拍中很乖地睡著了。等到小饅頭睡著了,陳雅蘭從燕三牛的懷裏抱過兒子帶他上樓。燕三牛跟上去,在陳雅蘭把小饅頭放到床上後,他又接著輕拍。
房間裏開著空調,燕三牛摸摸小饅頭的額頭,小聲對陳雅蘭說:「小娃娃還是少吹空調。家裏有沒有扇子啊?」
「有。」陳雅蘭去拿來扇子,關了空調。燕三牛商量地說:「那窗戶能開不?」
「我去開。」陳雅蘭打開窗戶,讓風吹進來。
燕三牛拉下毛巾被隻蓋住小饅頭的肚子,搖起扇子。陳雅蘭說:「燕叔,我來吧,你回去吧。」
「沒事沒事,再一會兒就更涼快了,就不用扇了。」
知道燕三牛疼孩子,陳雅蘭不跟他搶了,親了親兒子,她離開了臥室。燕三牛其實是在緊張,事到臨頭他又有些膽怯了,給孩子搧風,也是緩解一下自己的緊張。臥室的門開了,燕三牛回頭,搖扇子的手頓住,他站了起來。
皇帝關了門走到床邊坐下,輕輕摸了摸孫子的手,他對燕三牛說:「你繼續,別管我。」
燕三牛坐下,繼續給小饅頭搧風,猶豫著要不要這個時候說。皇帝主動道:「三牛,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我看你晚上心事重重的。有什麼不方便跟孩子們說的,你就跟我說吧。」
燕三牛還真有事要跟皇帝說。他看看小饅頭,咽咽嗓子。把扇子放到床頭櫃上,他從口袋裏掏出那張燙手的銀行卡,放到皇帝的跟前,低頭手搓膝蓋,說:「這錢,我不能要。小饅頭,喊我爺爺,我咋能要錢呢?拿了這錢,我都沒臉見小饅頭,也沒臉聽小饅頭喊我』爺爺『。這錢,不能要。」
皇帝把卡推到燕三牛的腿邊,說:「小饅頭本來就不是你要照顧的義務,是我們在麻煩你。不給你一些補償,我們心裏會過意不去,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煩你幫我們照顧小饅頭。」
燕三牛急搖頭,好像那張銀行卡是洪水猛獸,他拿起來用力塞到皇帝手裏:「不能要不能要!我,我,我照看自己的孫子怎麼還能拿錢!」說罷,他猛然意識到麵前這人才是小饅頭的親爺爺,他又急忙說:「我把小饅頭,當孫子,當親孫子的,這錢我不能收。我要收了,我要收了,我就不是個人了!」
皇帝拍拍燕三牛的手,立刻安撫:「是我們不對,不該用金錢來衡量你對小饅頭的感情,我跟你道歉。」
「不,不是……」燕三牛哪敢讓皇帝跟自己道歉。
「那我就不和你這麼見外了。」皇帝把那張燕三牛極度排斥的卡片收了起來,出了一頭汗的燕三牛情緒瞬間平靜了下來。皇帝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孫子,低聲說:「小饅頭應該不會醒了,你陪老哥我下下棋去吧。」
燕三牛的一張臉頓時漲紅:「我,不會。」一輩子討生活,哪有機會去接觸這種對他來說是奢侈的東西。
皇帝握著燕三牛的手腕把他帶出臥室,說:「學一學就會了。過幾天我要去各地視察,恐怕沒多少時間下棋。」
燕三牛每晚必看準點新聞,自然清楚這「視察」是怎麼回事,都是要馬不停蹄地跑很多地方,通常沒個十天半個月的是不可能回來的。出於對對方身份的聽從,燕三牛道:「我陪您下,隻是我一點都不會。」
「沒關係。」
皇帝把燕三牛拉進了書房,擺開象棋的棋盤,用簡單的語言給燕三牛講解規則。燕三牛聽得一知半解,但皇帝已經開始了,他也隻能硬著頭皮上。
「三牛啊,你來到帝都後還習慣嗎?」
「習慣習慣。」
「家裏現在有五個孩子,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五個娃一個比一個乖,都不難帶,家裏還有嬸子們幫忙,我中午還有時間去睡個午覺啥的,一點都不辛苦。」
皇帝用交談來緩解燕三牛的緊張。他的身份在那兒,就是三家的長輩們在他麵前也不會太隨意,更何況是燕三牛。坐到這個位置上,皇帝已經習慣了別人在他麵前的拘謹和緊張,不過燕三牛是他孫子的另一個爺爺,他還是盡量讓對方能輕鬆地與他相處。
也確實,有了皇帝的談話引導,燕三牛也漸漸放開了,當然拘謹還是有的,不過拿起棋子的手指沒有那麼僵硬了。皇帝能看出燕三牛對孫子的疼愛是發自內心並且不帶一絲私心的。送孫子回家也好、給孫子平安扣也好、給孫子洗澡也好、哄孫子睡覺也好,燕三牛是真的把他的孫子當成自己的孫子來疼,沒有絲毫這麼做可以從皇帝那邊得到什麼好處的私心。看到燕三牛給睡著的孫子搧風,看到他急得眼淚都快出來要退回那張銀行卡,皇帝意識到,他所認為的感謝對燕三牛是種侮辱。給燕三牛幾十幾百萬的感謝費也許還不如和他一起聊聊天、下下棋更來得真心實意,所以皇帝就拉著燕三牛來下棋了。
燕三牛不會下象棋,皇帝就算有心讓著他他也是輸得一塌糊塗。自己不會下,自然就難以做到全神貫注。燕三牛不時注意著時間。手錶上的指針到11點了,看皇帝還沒有收手的意思,燕三牛不得不出聲提醒:「您該去休息了,時間不早了。」
皇帝似乎這才發現確實不早了,抱歉地說:「呀,還真是晚了,對不住了,三牛,我沒看時間。」
「不是不是。」燕三牛又急得臉紅了,「我睡得晚,平常這會兒都還沒睡呢。是您,您該休息了。」抿抿嘴,燕三牛搓搓膝蓋,說出一句他平時絕對不會說的、會讓人覺得他在拍馬屁的話——這也是他為什麼猶豫要不要說的原因——「您的身
體很重要,不像我們這些小百姓,出個啥問題也沒啥關係。您,要注意身體。您,您要不嫌我笨,有空了,就喊我來陪您下下棋。」
皇帝笑了,拍拍燕三牛還在搓膝蓋的手:「謝謝你的關心,我確實是該休息了,明天還要主持會議。等我視察回來,你來陪我下下棋。孩子雖然重要,但偶爾也要有些自己的時間,你說是不是。」
燕三牛沒說是不是。皇帝日理萬機卻願意找他這麼個小百姓來下棋,他隻有一種感覺,那就是「無上的榮耀」,是他燕三牛的榮耀。他用力點頭:「您啥時候想找我下棋了,就找我。」
「那我讓司機送你回去,你也早點休息。」
「我自己走,您別送了,我自己走就成。」
「好。」
皇帝隻把燕三牛送到了書房門口,看著他走過過道,走到樓梯拐角不見。燕三牛本來的個子就不高,現在又是個駝背,更顯得瘦小了。常年的辛苦讓他即便現在有了好日子也沒法恢復到年輕時的抬頭挺胸,也沒法像別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那樣發福發胖。在國內,像燕三牛這樣的老實小百姓有千千萬,皇帝想,自己的孫子能在這樣一位爺爺的身邊長大其實是一件好事。
「爸。」
父親還沒有休息,李尋也不會休息。燕三牛走了,李尋來找父親,就看到父親站在他自己的書房門口沉思。
皇帝回神,說:「不要給你燕叔錢了,他把卡退回來了。他當小饅頭是他的孫子,我們就當他是小饅頭的另一個親爺爺。下一次我體檢的時候,讓他們把三牛也接過來。」
「時間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我也休息了。」
「我送您回房。」
李尋送父親回房。此時,正在回家路上的燕三牛看著自己的右手,臉上還是無法相信的驚喜。他竟然和皇帝下棋了。盡管麵對皇帝已經不會像最初那樣惶恐緊張,可燕三牛也很少有機會單獨和皇帝相處,他也不敢。如果不是蹭了兒子的光,他就不可能見到小饅頭,更不可能親眼見到皇帝,更加別說和皇帝下棋了。燕三牛覺得自己今晚肯定會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