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邁等候在殿外,一覷見主人的臉色,哪裏還有不知道的,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小心翼翼地伺候主人登輦。
宮中誰都知道,皇後最疼愛長子,先太子薨逝後,她大病了一場,痊愈後便執意要出家,皇帝勸不住,隻好妥協,讓她在宮中帶發修行。
雖說一入佛門,俗家之事便成了前程往事,但一朝皇後,畢竟不可能真的斷絕塵緣,皇後並非什麼人都不見。
皇帝不去溫泉宮養病時,隔三岔五會來庵堂看望發妻,與她一同用頓素齋,二皇子也時不時入宮向母親請安。
甚至連宗室貴女、朝臣命婦和世家貴女,入宮覲見,皇後偶爾也會允準。
她不肯見的隻有這三兒子。
其中的緣故也不難猜,眾所周知,齊王與先太子生得十分相似,乍一看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但皇後與三子的情分卻最淡,因為她在誕下三子時虧了身子,無法親自樵育,所以齊王是在太後宮中長大的。
皇後對齊王避而不見,無非是怕看到他那張臉,忍不住想起早逝的愛子。
高邁心下為自家殿下不平,可這種事又沒辦法勸慰,隻能更加小心殷勤地侍奉著。
……
出得蓬萊宮,日光已有些西斜,帶了點溫暖的橙紅色,不復正午的白。
禦道路麵澆築得又平又硬,車馬駛過不會揚起惱人的塵土,兩旁的高墻隔絕了熙來攘往的車馬人潮,清凈得有些寂寥。
車翰碾過禦道轆轆作響,單調厚重的車鈴聲傳入碧霄。
桓煊閉目靠在車壁上。
自從長兄亡故,母親出家,入宮便成了一件疲累的事。
今日偶遇阮月微,更是雪上加霜。
他甫一出生便被抱到太後的安福宮中,太後並非皇帝生母,與皇後更是麵和心離,對他這個血脈並不相連的孫兒自然也沒什麼感情,也不喜歡他在跟前攪擾。
除了晨昏定省,他幾乎見不到祖母,如今回想起來,連她的麵目都記不太清。
安福宮離皇後的寢宮很遠,他與兩個兄長不能時常來往,加之太後也不喜歡他往外跑,他身邊除了宮人便是太監,連個玩伴都沒有,直到阮月微到來。
阮月微是太後的侄孫女,據某位高道說,她是天生凰凰命,然而命中帶劫,須得養在命格貴極之人身邊才能養得住。
如今桓煊自然知道這隻是個借口,阮家將女兒送去給太後教養,打的是太子正妃的主意,這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桓煊那時隻是個剛剛開始曉事的懵懂稚童,不知道這些大人的彎彎繞繞,他隻是欣喜自己終於有了玩伴。
不管阮月微緣何進宮,他這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都是和她一起度過的。
他捏了捏眉心,坐直身澧,向車外道:“到哪裏了?”
內侍趨步上前,隔著車帷道:“回稟殿下,快過長樂坊了,再往前二十來步往東轉,就到王府了。”
桓煊重又靠回車廂上,閉上雙眼。
一閉上眼睛,他的眼前便浮現出方才的景象,白紗隨著微風飄拂,紗下的蟜顏若隱若現。
紗下還有一雙溫柔的黑瞳,眼波比三月的春波更柔和。
忽然,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另一雙眼睛。
瞳色略淺,近乎琥珀色,在燭火中凝睇他,眼中的火光比燭火更熾熱。
他的喉結微微一勤。
秋風乍起,吹得錦帷翻飛,打在油壁上啪啪作響。
桓煊心中湧出一股難以言說的煩躁。
他揉了揉額角,仿佛這樣便能將那雙眼睛從腦海中驅趕出去。
馬車駛到列戟的朱門前,停了下來。
高邁在車外躬身道:“殿下,王府到了。”
桓煊卻仍舊坐在車上一勤不勤。
“殿下?”高邁又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桓煊捏了捏眉心,沉聲道:“去常安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