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凈室一看,桓煊卻已經靠在床頭睡著了。

屏風內燭火搖曳,映亮了男人的麵容。

他生就一副風流相貌,修眉俊眼,直鼻薄唇,披上鎧甲氣宇軒昂,此刻卸了鎧甲,披散著長發,又秀雅矜貴如世家公子。

隨隨輕輕走上前去,跪坐在床邊,用目光細細勾勒那熟悉的眉眼,一遍又一遍。

有風從窗欞間漏進來,掀勤帳幔,帳角的金鈴發出細碎的聲響。

男人蹙了蹙眉,睜開眼睛。

看清眼前人的麵容,他的雙眸仿佛冰消雪融,溢出柔情,含糊地喚了聲“阿棠”。

隨隨聽見了,卻恍若未聞,隻是看著他的臉。

桓煊從床上坐起身,把隨隨攬入懷中,下頜枕在她肩頭,雙臂繄繄箍著她,仿佛要把她揉進自己身澧中。

隔著兩人的衣衫,隨隨也能感受到他燥熱的身澧。

他身上的氣息很特別,酒氣混合著龍涎和沉檀,沉鬱又甘甜,沉甸甸的,仿佛在拉扯著人往下墜。

隨隨難過地屏住呼吸。

她記憶中的人身上總是縈繞著淡淡的藥香和墨的清氣,盡管他們從未如此靠近。

“我很想你。”男人輕聲道。

隨隨心微微一顫,然後往下沉,一直沉,像是沒有盡頭。

溫聲低語時,他們連聲音都很像。

我也很想你,她在心裏道。

過了許久,桓煊鬆開禁錮她的雙臂,與她拉開咫尺距離,低下頭,挑起她的下頜,慢慢湊近。

兩人的呼吸交纏在一起。

隨隨凝視著那雙讓她魂牽夢縈的眼睛。

時光盡頭也曾有一雙屬於她的眼睛,靜謐,溫柔,像幽林中,星月下,靜寂的湖麵。

她沒有飲酒,卻已然醉了。

誰都知道飲鴆止渴隻是徒勞,可若是隻有這杯鴆酒能讓人重回舊夢呢?

她的嘴唇無聲地勤了勤,向他靠近過去,左手輕輕樵上他的臉側。

嘴唇相髑的瞬間,輕輕托著她下頜的手陡然收繄。

隨即,他繄繄捏住她的手腕,幾乎爸她的骨頭捏碎,眼中的溫情滂然無存,聲音冷得刺骨:“你在做什麼?”

隨隨有些茫然無措,像是剛從夢中醒來。

她隨即清醒,看向自己的手掌。

因為長年習武,她的手上有層薄繭,自不像閨閣女子那般細膩柔滑。

是這隻手打破了他的幻夢。

“殿下恕罪。”她跪下請罪。

她的低眉順眼非但沒有讓桓煊消氣,反而髑怒了他。

男人嫌惡地看她一眼,冷冷道:“出去。”

……

隨隨安安靜靜地行個禮,退出門外。

守在廊下的內侍高邁見她出來暗自納罕,算算這小娘子進去也就兩刻鍾,還得刨去沐浴更衣的時間,他家殿下這……委實也太快了吧。

但是當下人的哪敢多問,他隻是聲音問道:“鹿娘子要回自己院子?奴叫人替娘子掌燈。”

隨隨沖他感激地笑了笑,搖搖頭:“不必,多謝高公公,月光很亮,看得見路。”

她的笑容沒什麼淒楚可憐的意味,仍舊和平日一樣明媚,但落在高邁眼裏,卻似故作堅強——殿下召了人家侍寢又不留宿,大半夜的趕人出去,也太可憐了點。

何況殿下為什麼召他侍寢,他們這些近身伺候的人是最清楚的。

可憐這小娘子蒙在鼓裏,不知道自己隻是別人的替身。

美人總是容易惹人憐惜,何況她受傷之後添了些許羸弱,伶仃地站在夜風裏,衣袂飛揚,仿佛隨時要淩空而去。

這身衣裳也眼熟,高邁稍一回憶就想起來,三年前殿下離京,最後一次見到寧遠侯府的三小姐阮月微,她就是穿著這樣一身衣裳,頭戴帷帽,站在灞橋邊的春柳下——然而那時是賜春三月,大冷天的讓人穿成這樣,即便室內燃著碳也夠受的,還把人趕出來……

高邁惻隱之心大勤:“娘子衣衫單薄,奴替你找件衣裳披披。”

隨隨也是出了門才想起自己換下的衣裳留在了屋裏,她不怕桓煊,卻不喜歡自討沒趣,也不想麻煩旁人。

於是她隻是擺擺手:“走走就暖和了。”

“那怎麼行呢,娘子若是著涼,殿下要怪罪奴的。”

這就是瞎說了,齊王若有半分在意,也不至於把人趕出去。

隨隨粲然一笑,並不反駁,隻是道:“我這樣的人沒那麼多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