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盈盈得替自己遞過來一隻杯子,裏頭插著一根吸管。
“渴了吧,喝點水。”
這是院長對時澗說的第一句話。
來到孤兒院之後,時澗還是不說話。他常常一個人躲起來,不是躲在床底下就是躲在滑滑梯後頭。
但不管他躲在哪裏,院長都能找到他。
院長每天都和他說話,即使時澗不曾開口,他也孜孜不倦。院裏的孩子們也總是來找時澗說話,沒有人打他,沒有人罵他,大家都笑嘻嘻得看著他。
但時澗並不感勤。
因為他知道,很快這些笑臉就都會改變。
時澗等啊等啊,等了好久好久也沒有等到他們不再笑。
於是時澗覺得,自己好像可以試試看。
好像可以有個家了。
在孤兒院的每一天都讓時澗覺得快樂。
他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
那些在孤兒院待著的年月,那些和院裏的孩子們玩耍,同院長玩鬧的年月,讓時澗知道,這個世界還有希望。
而自己也還有未來。
時澗上了初中後隻能一周回一次院裏,每次回來都會給院裏的孩子們帶吃的,還會跟院長說學校裏的趣事。
在學校裏沒人知道時澗的身世,他總是戴著黑框眼鏡,總是梳著實在不好看的發型,即使學校不要求穿校服,他也每天都穿著那套洗得發白的校服。
時澗在學校裏一點兒也不起眼,沒有人仔細看過他的臉,更沒有仔細看過他的眼。他的成績談不上多突出,也從來不舉手回答問題,他就是整個學校裏最平凡最普通的人。
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他那雙黑框眼鏡下閃閃發光的眼。
後來時澗上了高中,他變得更加普通了。
每周從院裏走的時候,院長都一再叮囑讓他隱匿鋒芒,變得普通一點,再普通一點。
時澗知道,普通,就是自己活下去的最好的方式。
十八歲那年,時澗離開了孤兒院,被那個從五歲之後就再也沒見過的伯父帶走了。
時澗知道他是為了那筆保險金,時澗也知道,那筆錢不會落到自己頭上。
時澗想逃,可每次逃跑帶來的就是一頓毒打,時間久了,他也放棄了。
時澗開始習慣在學校裏平凡的生活,習慣回到那間屋子裏忙不完的家務,習慣哥哥時安傻乎乎的笑。
後來時澗想起那段日子,總覺得是時安把自己留了下來。
他記得時安偷偷藏起來給自己的糖果,也記得時安揣在口袋裏的餃子,更記得時安藏在毛衣裏化了的蛋糕。
他是一個無辜的孩子,也是一個善良的孩子。
時澗以為自己的人生將隻有時安,隻有伯父一家,他甚至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可上帝又同他開了個玩笑。
伯父欠了一筆巨額債務,如果時澗不去抵債,時安就會死。
時澗舍不得時安死,那是他唯一的親人。
時澗不知道那個“溫先生”是什麼樣的人,是大腹便便還是禿頂老人,他甚至不知道那個“溫先生”會殺了自己,還是剁了自己,但時澗知道,自己要去試一試。
如果他願意收下自己,或許時安和自己,都有一線生機。
闖進包廂的那天,是時澗第一次看到別人口中讓人望而生畏的“溫先生”。
也是時澗第一次看到這樣好看的男人。
時澗上一次見到這樣好看的男人時,還是在福利院。
那個男人對自己笑,朝自己遞來一支棒棒糖,同自己說了一整個下午的話。
那是頭一次有人和自己說這麼長時間的話。
時澗看著麵前瞇著眼看自己的男人,他覺得這個男人可以和白知山並列第一。
隻是白知山要更加溫暖一點。
時澗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膽子,竟然敢同那樣的溫先生談條件。
但是冥冥之中時澗總覺得,這個人應該不像他們說的那樣壞。
時澗沒有想到,隻是同他吃了一頓飯,他就答應了自己的條件。
和溫沚簽下合約的那天,時澗才知道他的名字。
真是好聽的,一看就知道未曾嚐過苦難的名字啊。
被溫沚安排進城區的房子裏,時澗頭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
電梯門一打開就是家,整個家大得可以騎摩托車,樓上的衣帽間比福利院裏孩子們的宿舍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