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氣泡裏吐息,浮起來,又沉下去。
像在飛往昆明的飛機上,他做的那個夢。太一環抱他,拉扯他,誘使他下墜。
他這一生都在奮力向上,他突然想,如果就這樣不再揮舞自己的四肢,不再抓住什麽,又會怎麽樣?
會不會很舒服。像孟姻一樣,舒舒服服的。所有人都覺得她很痛苦,植物人的軀體困住了她,可或許她的靈魂早就自由了,去過新加坡潛水,看她最喜歡的珊瑚,又或者去過惠靈頓,跟著那裏的風,吹過廣袤無垠的綠色牧場。
他也可以沉下去吧。
不想上學,可以休學一年,不想畢業,可以試試掛一門課再呆一年,不想努力了,就這樣沉下去。怎麽樣都行。孟姻不會怪他,媽媽不會怪他。
這時候,他突然感到肩膀處收緊了,有人給予他一個推力,他聽到有人說,上去,你得上去。
如同灌頂的鍾聲,震得天靈蓋到後頸的神經一片酥麻。
他腦子裏倏然一空,所有思緒都斷了,隻機械地拚盡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浮出水麵,眼前的水暈霍然明亮,金色的太陽把江麵炙烤得滾燙,兩岸的熱帶植物將碩大的深綠色葉片伸進水中,汽笛發出漫長而高亢的鳴響。
他活過來了。
劇烈的喘息帶來肺部的辛辣感,他環顧四周,卻沒有方應理。
不知為何,他突然記起有關那個夢境的一切細節,它們一直被埋在他的潛意識裏,在這一刻變得真實——駭浪、水流,還有,他找不到方應理。
他想喊方應理的名字,但喉嚨被什麽堵住了。
水或者沙?好像也不是。
他怕喊了,得不到回應,怕喊了,夢就會成真。
就在巨大的恐懼即將撐破胸膛的時候,距離他二十米開外的江麵倏然破開,方應理鑽出水麵,帶來活潑潑的飛濺的水幕和一道微小的彩虹。
他迎著前方,整個人被鍍上一層細碎的金砂,在他的呐喊聲裏,江水變得馴順而平靜。
“看,中國的江輪!”
任喻覺得,雖然他在需要運氣的事上常常失利,但這一次他們無疑是非常幸運的,他們恰好被路過的江輪救起,恰好江輪是中國的,恰好跟著這艘江輪他們得以回到境內。
就像方應理在那個夜晚講述的故事,他們遇到一種最恰好的可能性讓一切順利發生。
在警局報案的時候,任喻拿出了他的針孔攝像機和錄音筆,在他們逃出前,它已經錄下了足夠多的證據,而防水包讓它們在此刻還幸運得可以正常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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