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河,我明白你的意願,但我沒辦法幫你做那些事。
「背信棄主,見色忘義,反咬一口,恩將仇報,我做不到。
「現在我再拿出五百萬、五千萬還回去,也不可能抵銷當初幹爹救我一命的那五十萬。你要我怎麼做?如果那五十萬是不義之財,這就是老天當初判我命數該絕,當初就不該贖我,莫名讓我多活了十五年,我再把這條命還給他就是。」
……
背信棄主,見色忘義,反咬一口,恩將仇報,他嚴小刀一定做不到。
這人如果當真這樣做了,這一刻將愛人攬在懷中纏綿,情慾燒身就反了戚寶山,那就不是嚴小刀了那是三姓家奴呂布,也就不是淩河此時此刻癡心糾纏這樣欲罷不能想要得到的一個男人!
聰明絕頂善察人意如淩河這般,當初在回馬鎮武平村嚴氏宅邸二層小樓上與某人夜訴衷腸,那一刻就已經明白,他與嚴小刀之間不可能的。他自從認識了小刀,這些日子裏每一分鍾每一個眼神動作,對這個人所下的功夫、所花費的心機,全是白費。
他對嚴小刀再用心,也不過是如今富貴通達之後聊以娛人的錦上添花,歲月靜好時享受的一點風花雪月。戚寶山那老傢夥,是在嚴小刀人生絕境時的雪中送炭,知遇之恩堪比伯樂相馬、慧眼識珠,這是使多少心機都換不來的——因為淩先生你來晚了!
戚寶山用區區五十萬就買斷了嚴小刀的後半生,這人眼光太毒,這筆買賣太賺了。
人生相見恨晚就是這樣。
為什麼他先認識得你,而我晚了一步?
淩河在最悲哀之際仍然笑得雲淡風輕,對付眼前難以逾越的關隘舉重若輕,心卻是涼了,無形中又讓自己的身軀和心腸重新冷硬起來。說到底,兩人之間情分也就這麼多,說你多麼喜歡我,說你多麼想要我,一時的下半身情慾畢竟抵不過十數年的親情恩緣。
「小刀,也是我很對不住你,關於這件事一開始就忽悠了你,沒說實話。」淩河一指自己膝蓋,不必再解釋雙方也明白。
「小刀,你我萍水相逢一場,沒有過往,也難提『將來』二字,到這份上已是交淺言深,今天算是話別。我最後提醒你一句,下次你再見到我時,我肯定不會是這副倒黴落魄任人欺辱的模樣,你千萬不要對我同情憐憫,千萬不要對我這種人手下留情。
「嚴小刀,對你,我光明正大地懇求過,今天是你拒絕了我;將來,假若我用什麼不入流的方式得到你,你別怪我心狠手黑……戚寶山他不會輕易對你撒手,我也不會!小刀,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淩公子綻放笑容時美艷不可方物,絕美帶毒的笑容令人窒息,口裏卻說著道別的話。
嚴小刀,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戚寶山的所謂交換條件、交易籌碼,是一句都不能相信的。自己都這麼寶貝的一個人,戚爺能不寶貝著麼,怎麼可能捨得拿來交易?你不仁休怪我不義。
嚴小刀嘴唇上還有被他咬出的血水。
淩河舌尖還殘留兩人真情迸發時熱辣的呼吸。
兩人相距咫尺,片刻須臾間卻彷彿已遠隔千山峻嶺,中間劃開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隔絕他們的這道鴻溝眼見著缺口越扯越大,奔騰的洪流填塞住這道寬闊的楚河漢界,內心已被一片汪洋覆沒。
……
這一夜,相信很多人都沒睡好。
黑夜用一塊遮天蔽日的巨大黑色幕布掩蓋住人間的一切蠅營狗苟,讓見不得人的行跡在這塊幕布下心驚肉跳地往來穿梭,做出最後一番掙紮。
一輛豪華越野款黑色SUV呼嘯著駛離市中心高檔住宅區,在拐彎時不明原因地剮蹭了綠化帶,將華麗的鋼琴黑色車漆刮出兩道醜陋狹長的痕跡,卻都顧不得停下來罵街,像一頭喪家的猛獸遭遇群狼追逐,倉皇流竄至西南麵的郊區地帶。
越野車在不太平整的路上躍動前行,車裏隻有駕駛員一人。這人光頭造型,金褐色臉膛,黑燈瞎火竟還戴著那副一成不變的茶色墨鏡,好像那副輕薄無力的鏡片能替他遮掩住即將曝光的某些真相。
這開車的人,可不就是堂堂市裏二把手家的公子爺遊灝東麼。
他也不是要逃到哪去,而是危難情急之時先就想到求助最親近可靠的人。這條鄉村公路通往潭居寺,是這方圓百裏之內最負盛名、香火最旺的一座廟堂。
遊灝東將他的豪車就撇在寺院門外。夜深人靜的潭居寺早已閉門謝客,高門闊院從牆上伸出一株黑壓壓的老鬆,幾根枝杈組成一副遒勁的利爪,像是要將遊公子一把抓進門去。
遊灝東粗暴地拍打寺門,等不及,想要攀牆進去,無奈功夫有限又不會飛簷走壁。他隻能等待大門旁邊的紅漆小窄門在深夜裏呻吟著打開,一名俗家弟子模樣的值班員睡眼惺忪地探出頭:「大晚上的你幹嗎啊?你誰啊?」
遊灝東推開窄門就闖進去……
這人當然不是臨時抱佛腳跑來求菩薩保平安的,他從來不信這些描金泥糊的神佛造像,有個屁用?咱們堂堂遊大公子信奉富貴權勢買路財,有錢能使鬼推磨。他遊家這麼些年在臨灣是什麼人?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怕什麼?
他怕什麼呢……
他一路跑過正堂大殿,再跑過偏殿。巨大一座寺廟包括前院後院,被他跑了個遍,尋找潭居寺內留宿俗家貴客的起居室。
「我爸呢?我爸爸住哪個房間?」遊公子隨手揪住一個穿灰色袍子的,不知是真和尚還是躲被窩裏吃肉偷香的假和尚。
「你爸?……施主您您您是說,法號『餘孽』的那位施主嗎?」
餘孽你個狗屁見鬼!遊灝東光頭上都冒出一層青煙,在黑夜裏發著光。他就一直認為他爸起這麼個破名字忒不吉利,他爸最近幾年素齋吃多了,腦子缺油水,許多言行透著古怪和費解,為什麼取個這麼難聽的法號?
遊家老子遊景廉,已經有幾個月就沒怎麼回家住。這人好像突然從某一天起就成了喪家之犬,有家都不回去,平時要麼臥在高檔六星酒店裏醉生夢死,要麼藏身在寺院廟堂之內拜佛求神。公家分的大院不敢回,怕聽到官場風聲,怕見同事;自家的私宅別墅也不敢住,總覺得內心罪孽深重驚魂不安。隻有這深宅古廟最適合他住,守著青燈古佛,聽著木魚鍾聲,才能給那惶恐不安的靈魂賦予暫時的安撫與慰藉。
據圈內靠譜的傳說,很多等待伏法的大老爺在他們最後一段時間裏惶惶不可終日,都是這麼個夾著尾巴失魂落魄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