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暗影刀光,最終都安穩妥帖地裹進一身襯衫西裝之下。一排刀尖,排列整齊錯落有致,閃出一道似水寒光,安靜含蓄地收攏到白色襯衫之下。
嚴小刀將西裝穿得規矩挺拔、人模人樣的,眉眼間沒有戾氣。他一如平常地整整衣領,嘴角擎個淡淡的笑,在熊二爺與三娘子夾道歡送的簇擁陣勢下,出門去了。
……
生意場上人盡皆知嚴小刀的身份。這人厲害,是津門大佬戚寶山的幹兒子。
嚴小刀少年時是個孤兒,爹未知,娘不詳,沒人要,就是寒村蔽路邊瑟縮著的一叢瘦骨,低入塵埃裏微不足道的一條小賤命,再多捱一個冬夜他就死了。
他被個善心的農村婦女撿了收養,餵他吃上了一口囫圇的飽飯,在燒磚廠、煤山、挖沙工地和海邊濕窪的野蕩子之間長大。他上學之餘做工掙錢,機緣巧合認識了他後來的義父。
他義父那時候也是個窮光蛋,在城郊工廠做工,卻待他很好,兜裏十塊錢隻夠買四個豬肉大蔥包子,一定分給小刀兩個。
嚴小刀跟著這人打工,倒騰小買賣,擺攤賺錢,被地頭蛇敲詐追打,與人幹架,被人砸鋪子燒燬攤位……幹父子倆也曾經十分落魄,身無分文,寒冬臘月在城裏橋洞下裹著爛棉被睡覺。他幹爹在老城深夜唏噓蕭索的燈火中支個破攤,賣些不上檔次的鞋子和便宜玩意,小刀就拿棍子幫幹爹打狗,與野狗掐架,打小就是個鐵骨錚錚的小爺們……
戚寶山也是個經歷過風浪的奇人。沒人知曉這人當年是怎麼突然發跡的。
幹爹窮得照顧不上兒子,那年臨走時把身上零錢和家當都留給小刀,到外地去闖一闖。兩年後再回來的時候,戚寶山是揣著大兜子錢回來的,發了一筆來路不太明正的財。
嚴小刀十六歲從職高輟學,從此與他幹爹闖蕩江湖。
戚寶山的生意一直半白半黑,沒有什麼不能做或者做不來的,那個年月就看你敢不敢下手、敢不敢做。這人先是砸錢將他們當年擺攤位的服裝鞋帽大賣場整棟樓租了下來,從遭人排擠欺淩的窮屌絲一躍做了老闆,再一個一個收拾料理遠近十街八道尚不服氣的小業主們。兩年後,城北區最大的四家家居燈具鞋服商城全部收歸麾下。
再數年後,東區那兩家擁有民國老建築的過氣飯店,舊貌換成了新顏,同時換了招牌和老闆,且與衙門裏數得上名號的人物都有生意往來;地方電視台每晚頭條新聞裏經常露麵的熟麵孔,私下都出入這些飯店。再有數年過去,這座老城開始波瀾壯闊的舊城改造運動,無數新式酒店和商城平地拔起,港口打造臨灣經濟新區,跨洋運輸貿易與港口加工業目睹了瘋狂做大的繁榮階段……
有一些人白手起家,篳路藍縷,憑的就是膽大手黑敢掙,也能熬得艱辛吃得苦。
嚴小刀一直在戚寶山身邊,兩把繡紋鋼刀紮場子,在看得見和看不見的硝煙中往來征伐,背上刀痕無數。
如今早已苦盡甘來,金盆洗手,生活的富足隨之而來是靜好的時光。戚爺這幾年也收了手,尊奉上麵的政策大環境變化,審時度勢,收斂鋒芒,遠洋公司及旗下地產酒店的賬麵做得非常幹淨,安分守己掙點老實錢,跟各路人馬皆相交深厚,誰也別得罪。
嚴小刀聽從他義父的,也認同這些觀念。年輕時候爭勇鬥狠拿命掙來大把的金錢,這錢你有命掙,也得有命去花!
初春時節快速路兩側花香、樹香陣陣,混雜了汽車尾氣與工廠白煙,調成一股子屬於北方城市特有的厚重餘味。倉促追趕的綠化成果與高速膨脹的人口交通狹路相逢,頗顯無奈和無能為力,渣土車後方時不時揚起一片塵沙,天空像蒙了一層灰藍色的罩布。這是個發展日新月異的大都市。
嚴小刀在車裏坐成個豪放舒暢的姿勢,偶爾手指伸出去撣一撣煙灰。黑車呼嘯行駛,車窗開一道窄縫,燃著的煙如紅星一閃而過。
開車的是他一個形影不離的兄弟,平頭圓腦,一雙細瞇眼,手腳利落,也能聊。大名楊喜峰,綽號愛稱就叫峰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