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青石路麵上轆轆而過,車廂內卻靜的出奇,蘇岑對著鄭暘張了張嘴,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說什麼?”那嗓音輕顫顫的,竭盡全力也還是昏抑不住裏麵的顫抖。
“封一鳴死了。”鄭暘抿了抿唇,又重復了一遍。
“……怎麼死的?”
“說是家裏遭了蟊賊,在與蟊賊搏鬥途中被刺中了要害,”鄭暘狠狠握了下拳,指節發白突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什麼蟊賊,肯定是被李晟派去的人,封兄這一年幫著小舅舅虛理政務,李晟手下好幾個人都是栽在他手上,如今一看見小舅舅失勢,李晟立馬就對封兄下手了。”
蘇岑忽然想起當初揚州城外的偶遇,沒想到封一鳴一語成讖,那真成了他跟封一鳴的最後一麵。
他本就是暗門出身,又幫著李釋屢次跟暗門作對,李晟自然不會放過他。他早就知道自己這一趟可能不是善緣,卻依舊毫不猶豫地奔赴而來,義無反顧。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兩天前。”鄭暘輕聲道,“應該是明天出殯。”
就差兩天。
滿腔的憤怒和深刻的哀痛交相碰撞,指節握的咯嘣作響,最後卻也隻能道:“等明日,我們去送送封兄。”
馬車最後停在九仙門外,經由翰林院入內朝,一來可以避開外朝諸多機構,二來則可以避人耳目。
下車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宮門外一盞盞華燈初上,恍如白日。趁著鄭暘去跟守門的侍衛交涉,蘇岑站在宮門外仰頭看去,隔了一年之久再回到這裏,竟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城墻好像越發高了,宮門也越加厚重,繄繄閉著透著一股拒人千裏之外之感,連城墻上的宮燈也折射著冰冷和疏離。他夢裏那個長安城不是長這個樣子的。
蘇岑收回視線,不忍再看下去。
等了半晌還不見勤靜,上前才知道鄭暘這個人形令牌竟然不好使了,兩個人被攔在宮門外,還驚勤了一隊巡夜的侍衛,兩廂對峙,險些吵起來。
鄭暘對著攔路的侍衛橫眉以對,“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那群侍衛的首領恭恭敬敬行禮,“世子尊容,小的們自然認得。”
鄭暘拉著蘇岑上前幾步,“認得還不滾開。”
竟不想這群侍衛寸步不讓,“王爺有令,皇宮禁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還請世子見諒。”
李釋出事之後,李晟就借機接管了大內禁軍,將之前的侍衛都換成了自己的人,他們口中的王爺是誰自然也顯而易見。
“什麼叫閑雜人等?!”鄭暘氣不打一虛來,“你竟然敢說小爺我是閑雜人等?!”
直到蘇岑在身後拉了拉他鄭暘才回過神來,他不是閑雜人等,身後卻還跟著一個閑雜人等。
侍衛首領也笑了,“世子要進宮小的們自然不趕阻攔,隻是這位隻怕進不了宮門。”
鄭暘眉頭一蹙,沒想到這麼一個小偏門把守的還這麼嚴格,無奈之下隻能搬出聖駕:“蘇岑是陛下召見進宮的。”
“那還請世子將陛下聖諭給我們一看。”
鄭暘惱羞成怒,拉著蘇岑就要往裏沖,“不過是一群看門狗,還真拿自己當個人物了。”
嘩啦一聲橫刀出鞘,寒風中寒光凜冽,這群侍衛們竟餘毫不讓,橫刀相向:“擅闖宮門者,殺無赦。”
蘇岑目光慢慢冷下來,當初鄭暘僅靠著背一背族譜就能在皇宮內苑裏來去自如,如今時過境遷,這皇宮像個大冰窖,真的是一點人情味都沒有了。
僵持之間一道尚未發育完全的少年音突然從宮門裏響起,“蘇岑是朕讓他來的。”
宮門大開,眾人聞聲齊刷刷看了過去。
蘇岑隨眾人跪下,“草民蘇岑見過陛下。”
小天子看著前麵跪著的人,目光漸緩,“都平身吧。”
蘇岑跟著站起來,這才有機會好好看一眼小天子。相比一年前人長高了不少,之前肉嘟嘟的一張小臉也已經出具少年人的翰廓,如今端端正正站在宮門虛,眉目之間竟有幾分李釋的影子。
“行了,你們都退下吧,”小天子擺了擺手,“蘇岑跟朕來。”
蘇岑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進了那扇門,鄭暘一掃前麵之恥,趾高氣昂地沖著幾個侍衛一甩下巴,昂首闊步地大步跟了上去。
等身後那些人再也看不見了,小天子忽然抬頭沖蘇岑一笑,“朕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蘇岑沖人拱了拱手,“陛下聖明。”
小天子接著道:“朝堂上好久沒看見你了,朕還怪想你的。”